意外……
对,他需要“意外”!
也许王朔的那些旧部会是不错的棋子,就让那帮人偶然听说他们的王大将军是如何在雷毅的设计之下“意外”身亡的,然后等他把这一池水搅浑了……
届时,还何愁杀不了一个人?
想到这里,七杀欣赏一般地抬起那只满是鲜血的手,伸出舌尖轻舔了一口,血色沾染了唇瓣,渐渐裂成一抹古怪而嗜血的笑意。
随着月入中天,外头的气温彻底跌破了冰点,冷得教人就算烤着火都坚持不住了,再加上雷毅有令在先,众人不敢真的敞开了喝,于是酒过三巡,远处的人声便逐渐稀了。
而在远离嘈杂的一处营帐中,玄霄侧坐在榻上,刚抬手解了半边衣衫,拆下肩头缠着的层层白布,便听得外头有道熟悉的声音。
“阿玄,我回来了。”
李惜花掀起帐帘,一钻进来就见他家阿玄正在准备换药,不由赶忙又将毡帘放下来,仔细掩好,生怕被寒风吹了进来。他转过身来,扫了眼这人身旁换下来的白布上,发现上头带着淡淡的血迹,顿时皱起眉来。
“伤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
玄霄眼也不抬,淡淡道:“还好。”
帐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仅靠着案几上油灯燃起的一点豆光维持照明,而那光不多不少,刚好照见一旁放着的一盒伤药。玄霄侧过身来,正想抬起没有受伤的手去拿案几上的东西,然而却有另一只手抢在他之前拿过了那只小瓷盒。
“你这样自己上药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李惜花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玄霄身旁,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看了看他肩上的伤,同时手上动作不停,迅速揭了盒盖,然后拿起一旁放在干净白布上的竹篾,从盒中挖出一大块气味清苦的药膏。而当那药抹上伤口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将动作放得很轻了,却发觉身旁这人仍是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
见状,李惜花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再帮这人上药时,一边抹,一边低下头在他伤处轻轻地吹,加上那药里本就有清凉止痛的成分,疼痛果然不那么明显了。
玄霄慢慢放松下来,侧目瞥向身后这人,却正撞见这人看向他的目光。
“原来你还知道疼?”
见他看了过来,李惜花忍不住道:“我看你中剑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还当你痛觉失灵了。”而他这话虽是半开玩笑,却多少也有些责怪这人不爱惜自己的意味。
“……”
心知这人其实是在担心他,玄霄的目光闪了一下,复又转过头去。
“我下次小心。”
但他虽然这样说了,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根本不是小心不小心的问题,而一想到自己没能保护好这个人,李惜花的眼底闪过一抹自责。
一旁的案几上,油灯微弱的火光轻轻地颤了一下,连带着帐中也暗了一瞬。
李惜花没再说话,只埋头专心帮这人上药,玄霄等了片刻,见他始终一言不发,便不自觉地又暗暗转过头来盯着他看。
“有心事?”玄霄微顿,复又问道:“是不是刚才发生什么了?”
将用好的药膏放回案几上,又拿起一旁的白布替这人细细包扎,李惜花听出了这人话里暗藏的关切,不禁轻笑了一下,抬起头来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给他。
“一个庆功宴而已,能出什么事?”
话音一顿,李惜花又不觉失笑:“说起来,倒是那帮瞎起哄的,非说我这武林盟主接得过于仓促,之后定要补我一次武林大会,还要铸一把金刀来衬我这身份。我看他们讨论得那样起劲儿,也就没忍心再去强调我只是暂代,毕竟眼下许多人以我为主心骨,总提这个不免寒了人心。”
他一面说着,一面帮着这人将衣衫重新穿了起来。
系好腰封,玄霄抬手轻按了一下肩上的伤,问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
见这人非要刨根问底,李惜花只得无奈道:“真的没什么,不过是我这几日总觉心里头有些不安罢了,你也知道我这人遇事喜欢信直觉,但看眼下战局一切顺利,估计是我想多了。”
而玄霄听罢,却是微微地眯了一下眼。
☆、360章 挑灯独上琼楼
玉京又下雪了,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绒绒的细雪,而是换作了鹅毛大雪,只一昼的功夫,便满目银装素裹。百姓们都说倒春寒里下这么大的雪,简直从不曾见过,田里好不容易种起的秧苗又都给冻死了,往后的日子怕是要更难熬了。
然而这些民怨自是不会传到高位者的耳朵里的,毕竟那些大人物们又怎会去关心蝼蚁的死活?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战争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祸及的也绝不会只有一方,但……
望着眼前在雪中宛若琼楼的瞭望台,兜帽半掩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透着冰冷与漠然。
那些人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和私心。
而他……
大抵也是如此吧。
就在几个时辰前,前方八百里加急将兵败的消息送回了苍狼国都,殿内被急诏而来的数名官员眼见着王上震怒得把手中的军报狠狠掷在了他们脚下,一个个皆吓得噤若寒蝉。
但不管怎样,大家心里都清楚,晋阳失守基本已成定局,且不论神机大炮威力惊人,光是大夏此次增派的兵力就远远超过了众人的预计,在对方这如同儿戏一样不要命的打法下,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晋阳一线未来的情况很有可能还会变得更加糟糕。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这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各家的兵力都是有限的,大夏能在晋阳派驻这么大的兵力,那么其他地方的守卫必然会薄弱许多。而想通了这一点后,于是便有人把话一转,反向哥舒睿道起了喜来。
能在王上跟前说上话的人,自然也都有些本事,最先抢着进言道喜的那人更是个活久成精的老狐狸,一根三寸不烂之舌恨不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哥舒睿隔着珠帘背对着这些人,听着这老狐狸巧舌如簧,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状若天真的笑意。
虽然这些人各有各的盘算,不过有一点这人说得倒也不错,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争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哥舒睿收了思绪,一手提着盏宫灯,一手扶着栏杆,沿着灰砖台阶缓步拾级而上。这些日子,他的身体越发的虚弱了,此时每爬两三级台阶便要歇上一歇,肩上更是罩了件十分厚实的貂绒裘披风,兜帽将他的脸遮了大半,只露出瘦到尖细的下巴以及两片略显苍白的嘴唇。
但就算如此,他也仍是固执地向前,皑皑白雪盖住了前路,他便踏雪而行,等到终于爬上层楼时,回首一望,只见黑暗中一串足迹蜿蜒开去。
这里是南城门,亦是整个玉京的至高点,从这儿南眺便是去往大夏的方向,可按理来说,此地本该守卫森严,此刻除却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竟是再无一人,四下里也越发静得诡异。
抬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哥舒睿慢慢走至瞭望台的栏杆旁,将宫灯放在一边,抬起头来极目远眺,而他望向的那一处分明并没有多少景色,可这人却看得十分认真,竟好似呆住了一般,立着久久不动。
直到过了半响……
一道漆黑的身影飘也似的出现在不远处,又一眨眼,悄无身息地跪在了他身后。
“主人。”死有分低声道。
然而哥舒睿像是没有听见,依旧凭栏倚望,这般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背对着这人,冷冷道:“晋阳和蜀中的事情,你听说了?”
死有分微顿,回答道:“是。”
就在他说话间,面前的少年似乎有些冷,将扶着栏杆的手缩进了披风里。这原本也没什么,但他这么一动,不由引起了死有分的注意,若是他没看错的话,方才这人收回去的那只手枯瘦得着实有些过分了,犹如骷髅。
不等他细想,身前这人复又道:“你有何看法?”
“……”
死有分眸色微暗,低下头来道:“属下愚钝”
“哦?”
背对着他的少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却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傍晚时停住的雪,这会儿又零零星星地飘了起来,细碎的银屑粘在这人玄色的貂裘披风上,又被风轻轻拂落。
这般又过了片刻,哥舒睿遥望着远处深沉的夜色,淡淡问道:“现晋西王手里存的‘种子’有多少?”
“三百人上下。”死有分道。
“嗯……”
哥舒睿沉吟着,微微地眯了下眼,说道:“孤已经允了窦太师增兵蜀中的折子。另外,你与阎不笑也亲自去一趟,药人这旁全权交由你二人指挥,让晋西王把手里的‘种子’混在药人当中,随战一起播撒下去。”
他一面说着,一面似在斗篷里摸着什么,接着不一会儿便甩了个小瓷瓶在这人跟前,直直地嵌进了地上的雪里。
“服下去。”哥舒睿命令道。
死有分闻言,也不问是什么和为什么,竟是直接拿起地上的小瓷瓶倒出内里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而他这般反应似是取悦了身前的这个少年,只听这人又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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