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梅大人近期准备安葬令夫人......”任和钰瞥了一眼他的波澜不惊的神色,继续道:“之后带着晋西侯的尸首回都,言谨要是现在前去,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藏在宽大袍子里的手慢慢收紧,孙哲轻笑一声道:“跟着侯爷后头,还会缺夫人吗?”
任和钰挑了下眉,试探够了,算是知道了他的态度,似有还无地提点道:“平东之地刚遭战火,实在不宜再多生辛劳,依我之见,还是闭州修养,才是长久之道。”
“谢侯爷提点。”孙哲姿态放得很低,低头的一瞬,眸光微深,其中情绪又很快被他掩去了。
“费将军,给言谨换个地方歇息吧,这两日住得地方也太简陋了些。”
任和钰发了话,费永昌自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去领了孙哲进了内院,选了一个容易监视的屋子,叫他住下了。
从小书房往内院走,中间七绕八拐地倒也要些时候,费永昌似是特意怕他记住府中构造,带着他走重了不少路,不知在哪个拐角处,孙哲突然听见北面的一个房间里有响动,随即便是一声急促的人声,很短,只有一两秒,便消失了。
他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微微侧头去看费永昌的神色,谁知他倒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孙哲收敛了心神,也没有多说什么,随着费永昌住到了新的院中。
没过几日,他传了几封私信出去,平东三州依言闭州,往来客商都不准许进入平东之地,如此半月之后,任和钰才第二次找了孙哲。
这次的言谈真挚了许多,任和钰甚至还介绍了自己的几个部下给孙哲认识,只是还没有全然把他当做自己人,说的也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孙哲在回屋的路上,又听见了拐角处那个房子的声音,这些天来,他已经渐渐摸清了南阳侯府的构造,私下也探听到这件屋子竟是关着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
能够让任和钰大费周折地单独关着的人,必定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孙哲略一思索,手上珠串一滑,跌落在地上,他蹲下身子去捡,不动声色地埋了一根细铁丝,送到那门缝之下。
整个动作很快,幅度又小,孙哲很快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当晚,他还没睡下,内院突然闹起来,说是走了贼,要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排查,孙哲和其余的一些门生都被赶至院中,受到了一轮搜查,没有什么异常,便又放了他们回去了。
可孙哲眼尖地看到,那些搜查的士兵离了院子后,是往直奔大门的方向而去。
——
凭着一点在闵州生活过的记忆,章淮柳躲躲闪闪地跑了大半夜,体力已经透支地差不多了。
四处城门都有士兵盘查,他无法出去,只能在城中几个人多的地方凑,试图掩藏自己的痕迹,可他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根本跑不出去。
再回到南阳侯府,等待他的绝对不只是囚禁的待遇。
这些天来他关在房中,已经想清了苄州之事的所有前因后果,他吊着这么一条老命活着,就是为了能够说出这个埋藏心底的秘密。
天色将白,怕打草惊蛇,任和钰在晚间根本没有闹出多大动静来,可一旦白日到来,任和钰下令搜城,章淮柳便再无任何躲藏之地。
他咬牙赌了一把,选了最靠郊外的一个城门,混着乞丐的样子,想要从城门底下逃走。
可等他走至城门下,才发现任和钰已经连夜叫人画了他的像,供守门的辨认。
恰好前头一个大汉和人发生了争执,正堵在城门处,守门的两个士兵都在其中劝和,章淮柳趁机低了腰,从一侧紧走几步,出了城门。
才走了十几步,还没有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士兵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前头那个老头,干什么的!”
章淮柳身子一僵,闭了眼,狠了心,抬步就跑。
守门的终于觉出不对劲来,大声呼喊道:“站住!抓住那个老头!”
暴喝声似惊雷一般从身后传来,章淮柳连头也不敢回,只管闷声往前跑,只觉得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有人扑上来的时候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江边的浓雾未散,将将掩盖住他的身形,章淮柳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等看清前头的路,才发觉自己已经跑至江边,退无可退。
后头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一步步地逼近,前头是盖着浓雾的顺江,章淮柳拧了拧眉心,咬牙跳了下去。
冬日的江水寒冷刺骨,他不过就划拉了几十下,便觉得遍体生寒,被浸透水的沉重冬衣往下拽,冰冷的江水很快淹没他的鼻子,空气在一瞬间被掠夺了个干净。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恍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淹死在了忘川,而那忘川之上,有一个青衣人站立在水面上,腰间还别着一把红伞,正朝着他而来。
第142章 飞仙门
冬日阴冷,不是非要早起做事讨生活的人都希望能在被窝里多捂一会,而沿着顺江的一个孤零零的茅草屋中却早早地冒出了炊烟。
程念吃力地半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章淮柳往岸上走去,瞥见那座生了灶火的茅草屋,思量了连片刻,还是朝着那个小院子走去。
围在院子四周的篱笆十分松散,程念手下微一用力,便推到了一片,往里走。
她刚想出声问问屋中有没有人,一把重剑直冲她的面门而来。
慌忙之下,她丢了人,从腰间抽出红伞堪堪挡住,自伞尖的边缘看见一张中年人的脸。
半拉胡子糊了大半张脸,一看就是平日里不修边幅惯了,程念只当他会一点拳脚功夫,手下微转,伞柄褪开,露出一把短刺来,自卫地横在胸.前,道:“过路人。借地医治一下这位老人就走。”
王泼皮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老人,剑尖稍稍往下垂了垂,问道:“你们是走水路来的?”
“是。”
“哼。”王泼皮冷哼一声,不信道:“半月前,平东之地封城,往来客商皆不得入,就连漕运都停了,这顺江上能走的只有官船,你是怎么从水上来的。”
“别人走不得水路,独我能走。”程念轻笑一声,似是在笑他的孤陋寡闻,“别说封了的城,这黎国寰宇之内,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走不得的道。”
王泼皮怔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到她手上那把红伞,又打量了一番她的装束,喃喃道:“青衣红伞,一苇渡江,你是飞仙门的人。”
程念刚想开口,一个年轻的男声突然自屋中响起。
“王大哥,家中米只够吃一顿......”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青年走了出来,看见院中这一番剑拔弩张的场景,惊讶地长大了嘴,半晌都没有闭上。
“回屋去。”王泼皮喝道。
程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这个青年长得有些眼熟,可她自小便养在飞仙山上,很少见到山外的人,怎么会对这么一个偏僻乡中的青年有熟悉之感呢?
就这么一愣怔之间,程念侧头的时间多了两秒,谢怀德在看到她的脸后,原本大张的嘴更是合不拢了,他甚至没有听王泼皮的话,呆愣愣地上前了两步。
“没听见我说什么吗!”王泼皮急了。
“你是......你是那个女鬼?”谢怀德语无伦次道。
程念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我......我!”谢怀德有些激动,道:“平都城外,那个破庙......降魔杵.....”
“你没睡醒,梦魇了?”王泼皮听着他嘴中蹦出的几个奇怪的词,也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这几日准备春闱,看书看傻了脑子。
程念的目光转了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通,眼中的疑惑逐渐淡去,浮上些许恍然大悟。
“是你?”
这下把王泼皮直接干愣了,举着的重剑一时放下也不是,还举着又好似有些不妥当。
他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转了一圈又圈,还时没有想起谢怀德什么认识了这么一个人,还是一个姑娘。
当年受了谢老秀才的一点恩情,王泼皮在他死后留在谢怀德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这些年来可谓寸步不离,可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
程念已经收了短刺,重新扶起一旁的章淮柳,似是没有看见王泼皮还举着的剑一般,喊了谢怀德搭把手,问道:“这里有大夫吗?”
谢怀德糊里糊涂地就上前帮她把人扶到了屋子里,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你的长辈?”
“不是,顺江里捞的。”程念颇为豪气地甩甩手,大度道:“日行一善嘛。倒是你,几年没见,个子窜了不少,你的那个功名考上了吗?”
听到这个,谢怀德有些羞愧,微微低了头,“还没......不过快了,这次春闱要是能中选,我就能实现父亲生前的愿望了。”
“挺好挺好。”程念大大咧咧地给章淮柳把了把脉,查看了一下他有没有别的伤痕,谢怀德就坐在一旁偷偷看她。
早两年的时候,谢怀德屡次不中,心中生了些退却的心思,浑浑噩噩地跟着村中考上的举人去了一趟平都,陪着他们去看了一眼春闱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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