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北时矢口拒绝:“娘亲,我绝不会与明姝成亲,除了知夏之外,我恐怕不能人道,且我想为知夏守节。”
镇国侯夫人骂道:“年知夏若地下有知,定然对你这副惺惺作态嗤之以鼻。北时,你既心悦于年知夏,便不该强迫他,娘亲教过你,心悦于何人便强迫何人么?现下人都死透了,你说甚么胡话?守节?可笑至极。”
“娘亲,我知错了,我一早便知错了。”傅北时哽咽着道,“但是娘亲……这世间为何没有后悔药?”
上一回,镇国侯夫人见傅北时哭成这样,还是在傅北时牙牙学语之时。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年知夏无法死而复生,是以,你只能向前看。”
“我清楚知夏无法死而复生。”傅北时坚持道,“我要为知夏守节。”
镇国侯夫人嘲讽道:“你这孽障,要不要娘亲为你立一座贞节牌坊?”
傅北时佯作听不出娘亲的嘲讽,欣然受之:“娘亲想立便立罢。”
镇国侯夫人又费了一番口舌,依然说服不了傅北时,气得拂袖而去。
四日后,傅北时总算能起身了。
他承受着剧痛,进宫面圣。
闻人铮正拥着傅南晰批阅奏折,听得通报,便传傅北时进来了。
傅南晰全然不知傅北时曾坠崖,且命在旦夕,乍见傅北时面无人色,双足踉跄的惨状,从闻人铮身上下来,行至傅北时面前,将傅北时一把抱住了:“北时,你怎地了?”
傅北时解释道:“在护国神寺为兄长祈福的第一日,夜半,知夏当着我的面跳崖了,我亦紧跟着他跳崖了。”
“跳崖?”傅南晰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我并未在祈福仪式的第二日、第三日见到北时。”
他回过首去,瞪了闻人铮一眼:“峥儿,你还骗我北时有要案得办,提前下山了。”
闻人铮心虚地道:“是我的不是,当时北时气息奄奄,我害怕刺激了梓童。”
傅南晰发问道:“北时,你死里逃生,知夏亦然罢?”
“他死了。”傅北时悔恨交加,“兄长,我乃是畜生,我强迫了知夏,害得知夏自寻短见了。”
“知夏死了?你强迫了知夏?”于傅南晰而言,年知夏乃是个可怜的孩子,亦曾是他名义上的娘子,他对于年知夏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感情,但听闻年知夏的死讯,他仍然觉得痛惜,一个好端端,活生生的孩子已成为一捧白骨了。
他自诩了解弟弟的秉性,绝料不到弟弟会强迫年知夏,痛心疾首地道:“你为何会糊涂地犯下这等大错?”
傅北时坦言道:“知夏心悦于兄长,我妒火冲天,我……我色迷心窍,我是伪君子,我合该千刀万剐。”
“知夏心悦于我?”傅南晰迷茫地道,“我不认为知夏心悦于我。”
闻人铮突地插话道:“跳崖之人不是年知秋,而是年知夏?所以年知夏演了一出替嫁?”
“我早知是替嫁。”傅南晰又摸了摸傅北时的脑袋,“大错既已铸成,北时,你自责也好,后悔也罢,绝无挽回的余地。你不许再有殉情的念头,你得替知夏好生照顾他的家人。”
傅北时承诺道:“嗯,我不会再有殉情的念头了,我会替知夏好生照顾他的家人的。”
且他还得为双亲养老送终,绝不能自私地一了百了。
“那便好。”兴许是祈福仪式当真奏效了,傅南晰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但他并没有把握活到为双亲养老送终。
故此,作为他惟一的兄弟姐妹,傅北时必须好好活着。
尽管知晓年知夏已然死无全尸,但闻人铮仍是因为年知夏心悦于傅南晰而呷醋了。
傅南晰抱着傅北时,他便从傅南晰身后,抱住了傅南晰,暗道:梓童是我一个人的。
傅南晰心知闻人铮呷醋了,松开傅北时,问道:“北时,你此番进宫面圣所为何事?”
傅北时登地跪下.身去,直截了当地道:“今上,微臣要为知夏守节,无法与明姝成亲,望今上收回成命。”
闻人铮愕然地道:“你要为年知夏守节?守一辈子么?卫爱卿哪里及不上年知夏?”
傅北时毫不犹豫地道:“对,微臣要为知夏守节一辈子,绝不会再碰任何人。在微臣眼中,明姝与知夏不能相较,明姝乃是微臣的好友,而知夏则是微臣心悦之人。”
“为一个死人守节一辈子……”闻人铮不由想起了年少时候的自己,当时他若能有这等觉悟,便不会失去傅南晰整整十载了。
傅南晰叹了口气:“北时,作为你的兄长,我不希望你为知夏守节一辈子;作为一个曾被一再辜负的蠢人,我很是羡慕知夏。北时,我不知该不该劝你。”
闻人铮战战兢兢地道:“梓童,我已悔改了。”
傅北时咳嗽了几声:“望今上收回成命。”
“朕恩准了。”闻人铮坦诚地道,“其实卫爱卿亦曾多次求朕收回成命。”
“明姝并非在三从四德之下被教养出来的女子,自然不愿被困于后院。”傅北时扯了扯唇角,“微臣与明姝如若被迫成亲,定会是一双怨偶。”
“是朕乱点鸳鸯谱了。”闻人铮善心地道,“但是你们的父母乐见其成,朕收回成命后,恐怕要对你们发难了。”
“微臣已同娘亲说清楚了。”傅北时达成所愿后,即刻告退了。
一出宫,他径直往年家去了。
他急欲知晓年知夏的坟冢何在,诚如娘亲所言,他没有脸面祭拜年知夏,为年知夏烧纸,幸而他乃是厚颜无耻之徒。
他行至年家,年家却是大门紧闭。
他又去了年父与年知春支摊子代写书信处,他们父子压根没有出摊。
他问了旁边的煎饼摊,摊主不太确定地道:“据说他们家出事了,我已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们咧。”
而后,他又回到年家,敲开了邻人的门,问道:“你可知年家人去哪了?”
邻人答道:“年家的小女儿,就是那个给当今皇后,之前的镇国侯府的大公子冲喜的小女儿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带着小女儿的尸骨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去了?”傅北时知晓年家的老家在湘洲,但湘洲太大了,“你可知他们的老家具体在湘洲何处?”
邻人摇首道:“这我便不清楚了。”
“多谢。”傅北时进宫向闻人铮要了假,便策马往湘洲去了。
就算将湘洲翻个底朝天,他亦要将年家人找出来。
他日夜兼程,短短五日,便抵达了湘洲。
由于他的身体尚未好透,一到湘洲,他便发了高热。
他顶着高热,执拗地寻找着年家人。
又三日,他终是当街病倒了。
待他转醒,他的外衫被扒掉了,他的钱袋子被偷走了,他面前却摆着几枚铜板。
显而易见,有些人将他当做了肥羊,有些人则将他当作了乞儿。
他衣衫不整地站起身来,向着衙门走去。
他此生未曾如此狼狈过,但他却从容如常。
他曾与湘洲知州一同救灾,衙门的守卫尚且记得他,将他迎了进去,又朗声道:“傅大人来了。”
湘洲知州堪堪审完一桩案子,立马出来迎接了。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傅北时?大吃一惊:“傅大人,你出何事了?”
傅北时答非所问:“我来这湘洲寻找我的亡妻。”
知夏,你要我记住你,是因为要我记住自己对你做下的恶事罢?反正我已做了这么多恶事,唤你一声“亡妻”,你亦能忍受罢?
“亡妻?”湘洲知州只知这傅北时是出了名的柳下惠,向来不近女色,根本不知傅北时已经成亲了,“傅大人请节哀。”
“吾妻年知夏乃是湘洲人士,他的家人已从京城返回湘洲了,恳请谢大人帮我找上一找。”傅北时撑着一口气细细地向谢大人描述了年家四人的样貌后,才任由自己昏死过去了。
待他再度睁开双目,第一反应便是问守着他的小厮:“谢大人找到吾妻知夏的家人了么?”
“傅大人稍待。”小厮疾步出去了。
傅北时眼巴巴地盯着房门,未多久,小厮回来了。
未待小厮开口,他焦急地道:“找到了对不对?”
小厮给予了傅北时否定的答复:“还未找到。”
傅北时应声下了床榻:“我自己去找。”
他尚未出衙门,便被谢大人拦住了:“傅大人,你不要命了不成?”
“对,我不要命了。”傅北时浑身无力,挣脱不得,被谢大人命衙役架回了床榻上头。
谢大人立于床榻前,规劝道:“傅大人,你好生将养着,待将身体养好了,再寻到不迟。”
“我等不得。”傅北时喃喃自语地道,“我想见知夏,我想见知夏,我想见知夏……”
谢大人见状,忍不住猜测这傅北时是否患上了失心疯。
他命人去请大夫,大夫为傅北时开了定气凝神的汤药。
待汤药熬好后,他令人压住傅北时,亲手为傅北时灌下了汤药。
昨年,傅北时远赴千里,来到这湘洲,犹如天神,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