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安韶华向顾銛使眼色,示意他忍一时之辱。
顾銛并不是讨厌唱戏,相反他很爱唱。但是他能感觉到三皇子还有李赞他们的态度,说白了就是你唱了,你就低人一等。顾銛心想,在绝对权力面前,一切心机都是纸老虎。那就唱吧。
手轻轻抬起,接过酒杯,想着三皇子微微示意。迈出半步,轻启朱唇,深吸一口气:“见贼子不由我怒容满面,在大堂骂一声无耻的儿男!”
顾銛一嗓子唱出来,三皇子直接把嘴里的酒喷了。他根本没想到顾銛会唱这么一出儿。倒是安韶华颇为无语,三皇子说这只是宴饮,好友之间酒后助兴,那顾銛随便唱什么都无伤大雅。
顾銛唱完,仰头喝了杯中酒,把酒杯随手一扔转身便走。
“三殿下,臣告退。”安韶华欲跟着顾銛离开,后又停住脚步,回头施施然行了一礼,“三殿下,归德将军是皇上亲封的从三品将军,此次皇命在身,恐怕不便时常与众位大人宴饮。若有失礼之处,等到了北疆,顾老公爷自会好好向殿下赔罪。”说完又行了一礼,转身追顾銛去了。
“哼!什么东西!”尹铎嗤笑出声,“不识抬举。” 说完之后却没听到李赞附和,尹铎颇为不解地看向李赞。
李赞站在当地背对着三皇子。方才顾銛唇边流下了一滴酒,顺着下颌蜿蜒到了细长的颈,经过上下活动的喉结一头扎进衣领。李赞眼光幽深可怖,死死盯着顾銛的背影。
“看什么呢!”三皇子把手里的杯子扔过去,正砸在李赞头上。李赞吓了一跳,猛一回头,眼里有未曾收敛干净的狠厉,三皇子低头夹菜没看到,华迅看了个正着。
李赞马上低眉顺目地走过三皇子身边,小声说:“殿下,顾二公子……”
“什么屁的二公子,他现在可是三品将军了。”
“从三品。”
“从不从的,比你大了多少去?”三皇子用筷子对李赞指指点点,“收了你那些心思。”
李赞点头称是。
“诶我就不明白了,从前你对顾锋就总是,”尹铎用筷子在空中画着圈,“啧啧啧,那样的。怎么现在见了顾銛还是这副急色样子?都是跟过人的,不干净。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李赞笑着说:“殿下冤枉我了。”
“少跟我装!别人不知道你我不知道么?”说完尹铎往前蹭了一下,装作说悄悄话的样子却并没有压低声音问:“你敢对那兄弟俩下手么?不怕被打死?”
李赞眼珠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露出一个笑——笑不像笑的阴森表情,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张略显羞涩的脸孔:“殿下是知道的,当年绿沉伯英姿……”
尹铎撇着嘴摆手,正要说话有人来通报,成安公主来了。
尹铎面露惊讶,跟李赞对了个眼色,李赞小声说:“只怕是为了顾銛。”尹铎皱了眉还未及发作,李赞赶忙又说:“殿下,公主是您的姑姑,是顾銛的继母,请殿下注意分寸。”
尹铎摆摆手,华迅赶忙招呼那些宫女穿衣服的穿衣服,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尹铎走上前去开门的功夫,这间舱房就变了个样子。
“成安姑母。”门一开,尹赟在门内就行了一礼。“照理说,侄儿一上船就应该先行向姑母请安的。只是……咳咳咳。”
“殿下保重身体啊。”华迅赶紧说,“公主殿下有所不知,三皇子殿下本是要亲自押送粮草去北疆的,可是这偶感风寒……”
“多嘴!”尹铎打断了华迅的话,侧身让成安公主进门。“姑母请勿挂念,侄儿无事。只是耽误了差事,心里难过万分。”
成安公主跟三皇子从前并没有打过交道,虽然听说了很多他的传言,此次却是头一回面对面说话。“三殿下身体要紧。既然病了,就不要听曲儿了。顾銛毕竟是皇命在身,只怕没空唱那些。你若是真的喜欢听曲儿,等到了平城,让安国公给你找戏班子,听个够。”
尹铎认错倒快,态度看似也十分诚恳。成安公主也无意为难,略坐了一下,叮嘱了一些偶感风寒的琐事,便起身走了。
成安公主走了,尹铎站在房中不说话。李赞跟华迅对视一眼,李赞使了个眼色。华迅面露难色,但看了看三皇子,还是转身出去了。
李赞静静地看着三皇子背影,目光有收敛不住的冷芒。
三皇子忽然动作,一把掀了桌子。把落地的菜肴使劲踩了几脚,嘴上还骂着:“什么官职?不都是父皇赏的?今儿个让他当将军,明儿个就能让他满门抄斩!破天富贵还是催命刀,都是我们尹家说了算的!什么东西,还各个的都拿顾石那个老不死的说事儿?”
李赞赶紧上前帮腔:“不过是一群狗,吃了主家的残羹剩饭,饱了还要回身吠叫两句。殿下切莫与他们一般见识。”李赞说着偷偷看向门口,心想华迅今儿个怎么去的那么慢,还没把蔡仲康叫来?
李赞不知道华迅特意走得慢了些,等蔡仲康过来,三皇子已经发完了脾气。蔡仲康跟华迅进去陪三皇子议事,李赞回房换衣服。
李赞的小厮凑上来小声说话,李赞转了转眼珠,忽然吩咐了几句。小厮点了点头退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行船,看起来风平浪静。秋分每日还是盯着蔡仲康日夜午休,蔡仲康终日神神叨叨满船窜,一日有半日时间都在找东西,都不是什么大物件,那些小东西他自己不记得什么时候用过,等想找的时候却找不到,往往是等不找的时候自己又冒出来了。
只是有天,秋分看到李赞来找蔡仲康的时候,顺手拿走了蔡仲康的一方随身砚。等晚上蔡仲康去三殿下那里议事的时候,又在舱房的角落找到了那方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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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二銛的唱段:出自《望江亭》,谭记儿的见贼子。
【西皮二六】
见贼子不由我怒容满面,
在大堂骂一声无耻的儿男!
纵然是你的父官高爵显,
今日里也难逃法令森严。
谁叫你乌鸦想把凤巢占?
谁叫你步步追逼计多端?
谁叫你强夺□□违律典?
谁叫你【西皮快板】谎言害清官?
这是你自作自受遭孽缘,
罪如深海恶如山。
钦差今朝成囚犯,
铁窗之内你去把花贪。
………………分割线…………
很解气的一段唱词。
第152章 秋分
船行几日, 倒也无甚大事。
三皇子依旧细细碎碎地折辱人,好在有公主跟安韶华护着,顾銛能躲就躲了, 躲不了也不会跟他明火执仗地对着来,所以也算安生。
李赞自称晕船,登船第二日便甚少出门。安韶华假意关心去看了他一下,李赞亲自来开门,面色不好。门一开扑鼻而来一股腥臊恶臭,安韶华差点吐在当地,好歹强撑着跟他寒暄了两句就走了。
蔡仲康是个奇人, 十次遇上他,九次在找东西,还有一次便是神神叨叨左顾右盼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安韶华以为他有什么大事要说, 几番劝解才让他开了口,他却说似乎听到有人哭。可就连跟着他的秋分都不曾听到, 安韶华不觉得蔡仲康的耳力能比秋分还强,只当是他故弄玄虚。
转眼到了第八日深夜, 再有四五日便该到绥州了。
二皇子的舅舅小刘将军——如今是刘将军——带兵驻守绥州,二皇子托安韶华给刘将军带了好些东西,都放在船上。
安韶华轻轻起床,趁人们都睡的沉,打发语梁把床上的被褥都换了一套。顾銛方才累得狠了,现在泡了个热水澡被安韶华抱到了榻上,睁开眼看了看他嘴里含混地说了几句什么, 又睡了,安韶华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看顾銛越发睡的沉了,便穿衣出了门上了甲板。
已是十月中旬,夜冷风疾,水声嘈杂。一轮明月满天光辉,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前方七八里是一个渡口,船就要靠过去,明日清晨便可以上一些补给。若是二皇子的暗卫们跟着船,明日倒是登船的好时机。
前几日三皇子说要吃鳜鱼,可这天寒地冻上哪里给他找鳜鱼?待到靠岸少不得要等三皇子的人下去采买,这又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安公子。”秋分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穿着普通船工的衣服,安韶华左右看了看,离岸不算远,却还没有船工出来活动。两人去了背风处。
“昨夜,我在蔡大人床下,听到女人哭。”
安韶华闻言,呼吸一窒,总觉得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房里说。” 安韶华转身回舱房。
秋分行了一礼,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半,水声有异,似乎是东西落水的声音。但船行水中,水声一直不断,安韶华也吃不准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回头看秋分,秋分点点头追了上去。这深更半夜的,难道是有人在扔东西?不一会儿,又是噗通一声。这一声不会错,一定是落水的声音。
一路往舱房走,安韶华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越往舱房走,周围越是安静,听不到水声,听不到人声,甚至没有呼噜声,安韶华心里一阵紧似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