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銛被噎了一下,他吃不准语梁是在跟他玩还是因为某些原因生气了,一时间还真有些尴尬。
那边衔春告诉安韶华,这个院子名唤“泱泱院”,是陆夏苗成亲之前的闺房。如今陆夏苗嫁人,这个院子就空了出来,但一直有人打扫。
衔春在介绍的时候,安韶华也在细细打量。
这个闺房布置得十分讲究,从进门开始,就暗合了八卦阵法。再看屋内陈设,无不精致。
最绝的是墙上挂的两幅字画。
一副是前朝桃源散人的春居图,安韶华凑近了仔细看,应该是真迹无疑。桃源散人传世之作不多,安韶华在宫里见过一副桃源散人的鸟鸣山幽图。还有就是多年前曾经见过有人买了一幅桃源散人的荷趣图,一尺见方的图幅,价值千金。
看看这幅春居图的图幅、落款,安韶华心中暗惊。
另一幅是书圣的字,安韶华净了手,摘下来细细看。起转承合间刀光剑影,提笔落笔间万里河山。不知不觉间华灯初上,等衔春点上灯,安韶华才恍然发现已经是晚上了。再看手中的字,安韶华只觉得难以放手。
这陆家究竟是什么来头?书圣的字可不是一般有钱人家想要就能有的。
晚间还有戏班子,安韶华跟顾銛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又一起去看了一会儿堂会。顾銛点了一出“千里送京娘”,一边听一边说这个角儿唱得一般,是不是腰上有伤,总感觉他差那么一口气。听得人气短。 还说什么平城有一个坤生,唱腔身段都是无人能比。前些年听说收了徒弟,大约该出师了。言辞间十分遗憾。
安韶华瞥见赵白虎附在陆老爷子耳边说了什么,陆老爷子脸色大变,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见没人注意,便十分恭敬地带着赵白虎往一边去了。
“哎呀呀,真是毁了。”顾銛拍着大腿说。“他腰上指定有伤!提不起气他!”
第113章 游园
好容易等唱完一折子, 安韶华想要回房,顾銛却有些技痒,对着戏台子眼睛放光。
“想唱就去唱吧。”安韶华说。
顾銛转头粲然一笑, 三两步蹿上台去。
“哎!顾二公子!”陆中元过来,拦之不及。方才宴中陆中元吃了不少酒,已经回房喝过醒酒汤又换了衣服,交代乔莱早早歇着,陆中元又出来招待宾客。
“唯清啊我的安大人!陆家只是一介商户,怎能让顾二公子登台,怕是不妥啊。今日之事若是叫御史知道……”陆中元匆匆说着, 还要上台去拦。
安韶华一把拉住他,把陆中元按住坐在椅子上“新郎官啊,你就坐着吧。顾銛高兴就好,若是真有人弹劾于他, 自有我。”说完,自己施施然坐在那里, 以茶代酒向陆中元举杯。“新郎官,平安喜乐。”
伺候的丫鬟给陆中元添了茶杯, 又倒了茶。陆中元双手端起茶来回了句“福寿安康”,抿了一口茶,小声问,“唯清,招待得可还好?是否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好了,你就是爱多心。”
说话间,顾銛竟然扮上了, 出来一亮嗓子,安韶华赶紧叫了声好。
永安京那些个名门子弟大多不是自己愿意来的, 要么是知道族老的想法,想来攀个交情。将来说不定陆中元有什么大造化,自己也能顺带着沾点光。有的干脆是死都不想来,被父辈押着不得不来的。
这两拨人如今都算是完成了任务,现在都聚在一起处想要看看沧州可还有什么可玩的。
谁知沧州虽然与永安京相距不远,但终究是穷乡僻壤。夜幕四合之后竟然家家都关门睡觉了,整个沧州府街上除了打更的,都没几个人。
这些个少爷公子们出去绕了一圈,备受打击,灰溜溜地回来,心里都憋了一肚子火。看到台上正在唱游园。杜丽娘一甩袖,念白“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眼看着台上的杜丽娘身姿摇曳,台下还有不少人叫好。
那几个酒后又没找到乐子的公子哥顿时来了兴致。相互对了个眼色。
这边安韶华跟陆中元还在说话。陆中元说,陆府主子少,仆妇更是不多。原先家中只有几个老仆跟老嬷嬷,都是用了多年的。从前倒是有两个丫鬟,都是陪着姐姐长大的,如今姐姐嫁人自然也都跟着过去了。
安韶华纳罕,不用丫鬟的人家还真少见啊。
“我年幼丧母,自己都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说着,笑了笑。“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屋子特别大,比现在大得多。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去乡下过了好些年。想来是母亲病重,父亲照顾不过来。”
安韶华歪了歪脑袋,压下心里的疑惑。妻子病重,怎会把孩子送走?这不合常理。可即便是不合常理,又有何不可呢?说不定人家得的是痨病,这不就有了送走孩子的理由了么?
“……所以啊,这些丫鬟都是我定亲之后,父亲刚买来的。只粗略定了些规矩……”
“焕郎!焕郎!”陆夏苗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已经换好衣服的新娘子乔莱。陆中元赶紧上前牵住了乔莱的手,乔莱的脸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周围的人有小声笑的,也有大声起哄的。陆中元处之泰然,乔莱也举止大方,人们反而闹了一下也就觉得本该如此了。
乔莱见到安韶华,行了一礼。安韶华还礼。
陆夏苗向众女眷介绍:“焕郎离乡多年,邻里乡亲的见得少了,备不住有生分的。这就是我那弟妹,”说着把陆中元夫妻俩推倒前头,“如今焕郎成了亲,这就是陆夫人。今后啊有个走动的,大家只管来找他俩!”
安韶华小声嘀咕:“焕郎。”
一个王家子弟正在旁边,小声说:“哦,我这个师弟啊,及冠的时候是他父亲取的字,据说是焕郎出生之时,他的祖父为他卜得了一个‘焕’卦。”
“焕郎!哈哈哈哈哈……唤郎!”不知是哪家的子弟笑地收不住。
李家的一个公子站在人群之外,抱臂靠着廊柱,冷冷地看着陆中元。
安韶华与陆中元相交莫逆,自是早知道他字焕郎的。只是今日听来,焕卦,焕郎,陆焕郎,怎么觉得好生熟悉?
“少爷,小姐。”一个挺好看的丫鬟过来,直接站在陆中元面前,打断了陆中元跟人的聊天,“老爷叫你们过去。”
安韶华看了看这个丫鬟,三十岁上下,粉黛未施,满目沧桑算计,但依旧能看出来当年是个美人。还有一个年龄小些的跟在她身后,要不是穿着一样的丫鬟服侍,还以为是主仆二人呢。难道是罪奴?
很快安韶华自己就否定了自己的推测,这俩丫鬟长得挺伶俐,还是没经过调·教,添茶倒水都不错,可惜稍微一行动就露了怯。这别说像五姓七望那样的百年世家,就连顾家、安家这样的勋贵,丫鬟都不会如此没分寸。所以不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应该是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
陆中元毕竟在王家族学念书,看到这个丫鬟的做法也是愣了一下,还是跟众人拱手告罪离开。
乔莱跟陆夏苗跟着过去了,姑嫂二人靠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这边陆家姐弟离开,众人又恢复了热闹。
那边顾銛已经唱到了“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一个酒醉了的公子蹿到台上,一把推开了唱柳梦梅的小生,抬手就念白:“吓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却在这里。恰好在花园内,折得垂柳半枝。”到这里,竟然过来抓住了顾銛的手,“姐姐,你既淹通诗书,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起先两句倒也有板有眼。顾銛愣了一下,扶起被推倒的小生,示意他回后台去。再看向那个公子时眉目间已经现了冷意。谁料到这人竟然胆大,一把抓住了顾銛的手,趁顾銛愣神把顾銛的手放在手里好一顿揉搓。
顾銛一阵恶寒,安韶华看情形不对便快步向戏台疾走,怎奈他还没走到,就看到顾銛一拳直接砸在对方眼睛上,再飞起一脚直接踹到那人肚子上,把人踹倒之后骑上去左右开弓抡圆了胳膊打。这下众人都向戏台跑过去,安韶华只能提起一口气飞身上台,抱住顾銛,把人拉开。
那厢已经有人拿住了班主准备闹,也有人跑去通知了陆家人。
吵的、闹的、喊的、打人的、被打的,一个个都气得够呛。
被打的是永安京李家旁支的一个公子,名叫李艺巍,其父是开隆七年的状元,现任吏部都给事中,虽然只是正五品,确是实实在在的御前行走。李艺巍是他的老来子,打小就疼得过分了,又不指望他继承家业,这才养成这么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无赖性子。在这次来的李家子弟中,李艺巍算得上是家世高的了。但真正说了算的,是李至廉的嫡三子李勉。
顾銛正兴头上被坏了兴致,加上吃酒误事下手重了些,此刻看到那人一脑袋血人事不知的样子,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所以干脆咬紧了牙不肯说话。
另一头那几个公子哥一看李艺巍让人给打成这副鬼样子,多少有些打怵,也不主动开言。
场面竟然僵持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