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黑衣人的真容,纵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叶动澜,也一时间被惊得说不出话,踉跄着后退几步。
黑衣人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去,抬头与叶动澜对视,那双浅色的瞳孔中无波无澜,毫无感情,仔细看,似乎有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生的可怖吗?”
叶动澜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甚至还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记得从前他问过宇文柘一个同样的问题,宇文柘望着他,双眸有些失神,但是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脸庞,他说,“不,你生的俊美。”
彼时,他们还是大盛最受宠的皇子和皇子伴读,而今,物是人非……
“阿柘,你……”叶动澜一字一顿,还无法将这句问话完整的说出来,面前的人笑了笑,接道,
“你想问朕为何在此?”
叶动澜喉口发紧,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点点头。
“不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这天下都是朕的天下,朕想要去哪儿便去哪儿,明白吗?”
叶动澜摇摇头,眼前的人身段脸庞,声音语调都像,可是唯独这态度,他的阿柘永远是水一般的,温文的儒雅的,从不会以身处高位自居,字字句句盛气凌人。
“叶动澜,你为何往后退啊。”
“叶动澜,你来临县是要做什么,你忘了么?”
叶动澜步步后退,而宇文柘步步紧逼,两个人自亭子里退出来,叶动澜没留意身后的路,险些摔了,宇文柘往前急走了两步,惊道,“千万小心啊。”
一直到站在宽阔的院子里,叶动澜才勉强回神,定了定心,不再后退,可是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宇文柘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浑身带着阴郁的气息,眉眼间皆是鄙薄,他抬手帮叶动澜理了理衣襟,笑道,“才多久没见,怎么如此怕我了?”
叶动澜垂眸,看着宇文柘浅色的瞳孔,还是想要从中找出些什么破绽,叫他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他的阿柘,然而他找不出来。
即使他日夜与宇文柘相伴,即使他将那一幅面庞的模样烙在了心里。
他寻不到半点破绽。
这就是一张与阿柘一模一样的脸。
第216章 无愧
宇文柘看到叶动澜的视线,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他心中所想,笑着回身又走回亭子里去,叶动澜稳住心神,随着走进去。
宇文柘又捻起棋子来,叶动澜就在一旁站着,盯着宇文柘的一举一动。
宇文柘下了几枚棋子,忽然笑了,“怎么,还不记得我这张脸?”
叶动澜垂眸,将视线移开,但是并没有应声。
宇文柘也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道,“你今日来临县做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
你来临县又是做什么呢?
叶动澜心头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没有问出口,只认真答道,“我今日刺伤了宇文汀,料想他会到临近的城镇治伤,所以来临县瞧瞧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事发之地是重要关口,通向北方各城,你怎么就料定,他会在临县?”
“他如今通缉令尚在,临县鄙远消息不便,自然是临县适合他藏身。”
宇文柘似乎都没认真听,期间落下了三颗棋子,不过叶动澜话音刚落,他就出声道,“你倒是巧思。”
“陛下叫人带我过来,可是有他的下落?”叶动澜总接不上宇文柘的话,索性不去接,自顾自起着话题。
宇文柘也能应付,“有倒是有……”
“不过朕想听听,从前你放任他潜逃一年有余,如今怎么就这么急想要抓到他。”
“陛下!”叶动澜有些急了,这些问题宇文柘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再问一遍,“公主性命垂危,您一向爱护自己的妹妹,还请不要拖延时间了,”
“什么叫拖延时间,”宇文柘觉得好笑,“我爱护妹妹,可你要抓的人也是朕的哥哥。”
“你好大的胆子,敢惦记皇兄的心。”
叶动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见着宇文柘起身又一次走过来,他僵在了原地,宇文柘的手点在他的胸口,随后,狠厉的扼住他的脖子。
“叶动澜,你就没什么要对朕说吗?”
熟悉的场景再现,叶动澜想起那年在昏暗的牢狱里,他始终期盼着的人出现时,却猩红着眸子扼住他的脖子,说,“你要我如何信你。”
信任在那一刻被击垮,溃不成军。
“臣,受君命,为君为,无愧于心,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愧于心。”
宇文柘手上的力道没有松懈分毫,他盯着叶动澜的眼睛,纯黑的瞳仁里揉杂着失望,受伤的情绪,同时也有一丝释然,他微仰着头,似乎没有打算反抗。
宇文柘觉得无趣,松开了手,“你为何不反抗,就任由朕掐死你?”
叶动澜不受控制的喘着粗气,他一字一句的答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平复了呼吸,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沉声道,“若陛下想要臣死,臣,不劳陛下动手。”
宇文柘弯了弯眉眼,气质与方才截然不同,他将叶动澜手中的匕首接过,又插回鞘中去,温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朕怎会叫你死呢?”
“你要找皇兄,他就在此处。”
第217章 如何
他的态度转变太快,叫叶动澜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宇文汀在此处?是在这处宅院,同他在一起?
而且,他对宇文汀的态度也不明晰,竟还是唤作皇兄。
“陛下是说,宇文…他就在此处?”
叶动澜试探的问道。
“是啊。”宇文柘满眼笑意,反而叫人觉得不太真实,吃不准究竟现在与刚才,哪个才是真正的宇文柘。
“那陛下以为……”
叶动澜也乱了,方才呼吸一点点微弱下来的时候,他曾怨过,怨自己天真,以为早破碎的信任还能破镜重圆,他曾恨,恨宇文柘在他面前一直伪装,恨宇文柘杀人诛心。
而后,他也暗暗释然,死前能知道真相又能死在宇文柘手中,已然是好的结果。
现在,他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宇文柘,他该如何处事,他信誓旦旦,擒逆贼,为公主找一枚心脏,可如今……
“你以为当如何?”宇文柘仍是笑。
在京中时,宇文柘常问他这句话,叶动澜往往笑他,“您是皇帝,您所说的就是所应做的,不必事事问臣。”
一是叶动澜觉得,宇文柘往往已思虑够多,足够周全,没有必要事事问询,叫人觉得他没有主见。
二来是他不想落得个摄政的名声,又叫后世觉得宇文柘是个傀儡皇帝。
宇文柘往往不依,
“这江山是你打下的,可不能全然丢给了朕,自己享清福,何况,事关生民,多个人思虑周全些。”
如今再听这句话,叶动澜还是不敢轻易应答,原因却不同了。
望着宇文柘的眼睛,叶动澜想起两人因之争吵的那封密折,当叶动澜见到宇文柘将写着“不诛澜王,社稷危矣”的密折藏起来的时候,他心中委屈,不解又愤怒。
他想问问宇文柘,为何这次不问了?为何不再问“你以为当如何?”了。
见叶动澜不答话,思绪似乎已经飘远,宇文柘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罢了,你既拿不定主意,我先带你去见皇兄吧,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决定了。”
语罢,他率先走出凉亭,叶动澜转头看着他的背影。
他背着手,走过庭院,院中有一树槐,此时正值冬日,无花亦无叶。
遥遥的,叶动澜好像望见了几年前穿过庭院肩头落上槐花的少年,他抬手将槐花拂落,那时叶动澜看来,少年清隽秀气,温柔至极,而如今想来,他那么干脆,连多余的目光都没分给那一串花,倒是绝情的紧。
眼见着宇文柘要消失在门廊里,叶动澜慌忙跟上,宇文柘也特意顿了顿脚步,等叶动澜距他不远不近时才又迈开步子,叶动澜没有可以追赶,两人保持着这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
庭院空下来,安安静静,只剩风过树梢的声音,连一声鸟鸣也未闻得。
院中凉亭的纱帐被风吹起,飘的老高,叶动澜看过去,还能看到桌上未完的棋局和杯中还温热的氤氲着水雾的茶水。
第218章 动手
推开厢房的房门,冬日懒散的阳光自对面的窗户洒进屋子里,过堂风吹起满室尘埃,叫光在空中划出一条条看得见的线。
这房子倒像是久有人住似的。
叶动澜家教好,没有四处乱瞟,只跟着宇文柘走进去,宇文汀还在昏睡。
床榻旁照料的婢女见宇文柘进来,行了个礼。
瞥见宇文柘身后跟着的叶动澜时,她明显一愣,显然是认识叶动澜,她的目光又回到宇文柘身上,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些什么。
宇文柘摆摆手,没有说什么,那婢女也只好抿唇退了出去。
宇文柘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着的宇文汀,眼神里没有温度。
宇文汀睡的不安稳,皱着眉,额角覆着薄汗,伤口应该还在做痛,他的肩膀处似乎有血渗出来,沾脏他白色的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