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听得仔细,眸光一转,犹豫着想要开口。
一旁的袁老将军,早已将他的神色尽收眼中,道:“不必顾虑。”
“是!属下在想,或许,真有法子可以飞过去。”
副将闻言,只觉得异想天开。
“难道你还有法子,让军士们都长出翅膀不成?”
见其他三人面色板正,丝毫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那副将自知失言,却更为震惊:“所言当真!”
唐仲朝袁老将军和两位副将躬身揖礼,道:“属下有个想法,但还需要进一步筹谋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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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翼行衣?那是啥玩意儿?”
老耿眼睛瞪得像铜铃,似乎在听什么妄人妄语。
唐仲站在一旁,尽力解释道:“翼行衣就是翼装飞行的衣服,穿上之后,人便能像鸟儿和蝙蝠一样,借助翅翼在空中滑翔。”
说得轻巧,老耿却花了许久的功夫在脑海中想象。
沉默良久后,他才勉强从质疑和震惊中,一点点找回思绪来:“我这大半生,自以为见过的武器机关多不胜数。但你方才言及的物什,当真是闻所未闻!”
“没关系!我这就画个图纸给你,你便知道我在说什么。”
谁知,唐仲的手还没触碰到桌上的砚台,就被老耿抬臂挡了回去。
“唐仲,造这样的物什出来可并非儿戏!”
平常对新鲜事物兴致满满的老耿,现下却一反常态,甚至有些抵触意味。
“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每造一样器物出来,此前必须经过百次甚至千次的试验。刀枪剑戟倒无所谓,若是做失败了,无非回炉重造便是。可这样的一件衣服,只有穿在人身上,才能知道做成与否。若是失败,那折损的可是一条人命!”
老耿的话说到要害,唐仲如同醍醐灌顶。
是啊,纵然翼行衣是奇招,但试验的风险,却不容小觑。
“抱歉,是我想的不周。”唐仲的手臂缓缓落回身侧,冷静道:“既然如此,那便……”
“那便由我来试!”
「作罢」两字还未脱口,一句清冷的女声,已然从兵器库门口传来。
娇小的身量,轻巧的步伐,进门来的正是虎翼卫中唯一的那名女娃,阿宁。
倒不知她是何时站在门口的。
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年岁,眉眼之间却比同龄人更加成熟阴郁。
之前唐仲与她打过照面,不曾细看,如今见阿宁朝他与老耿款步行来,浑身散发出的清冷气质,倒教人不敢逼视。
自虎翼卫众人在闽州集结,唐仲还是第一次听到阿宁开口说话。原以为小姑娘只是内向怕生,却不想一开口,竟是如此冰霜袭人。
“你一个柔弱女娃,还是算了吧。”
老耿朝她连连摆手,还是觉得不妥。
阿宁却在三步之外停下,并没有靠得太近。
“柔弱女娃?”阿宁淡淡开口:“倒是头一回听人这样称呼。”
说话间,一只迷途的鸟雀误打误撞,从兵器库墙上的透气窗中钻了进来,扑腾着翅膀在房中四处乱飞,一时之间找不到回去的路。
只见阿宁纵身一跃,脚尖在垂直的墙壁上轻轻一点,身影腾空翻转,而后轻盈落下,好似一枚柳叶在风中打了个旋儿。
片刻功夫,阿宁已经站在原地,抬臂摊开手掌。
方才那只鸟雀立即从她掌心中飞出,奔着大门的方向扑腾而去。
嘶!
唐仲和老耿对视无言,双双倒吸一口凉气。
好利落的身手!
接下来的数天里,兵器库中又忙活了起来。
跟之前整日叮叮当当打铁的场面不同,这一次,唐仲特地请负责后勤的军士帮忙,在宁州城中采购了大量皮革。
猪皮,羊皮,牛皮,狼皮甚至是蛇皮。但凡市面上能够想办法弄来的皮革,都尽数采购回营,一一尝试比对。
经过反复的权衡与比较,最终选择了牢固的齐州黄牛皮,作为翼行衣的主要材质。
接下来,便是对翼行衣形状的确定。
唐仲上辈子在电视里,不止一次看到过翼装飞行的画面。但要将翼行衣的完整结构,原原本本地复制下来,几乎是不可能。
反复的回忆和与鸟雀蝙蝠的翅膀比对,唐仲在纸上画出了大致的结构,又跟老耿仔细推敲修改一番后,最终缝制成第一件翼行衣。
在翼行衣身后的背囊中,还装进了一个折好的降落伞,也是反复商榷后,用耐磨抗造的蜀地荆麻制成。
数天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只等待接下来的试验时刻……
初生的朝阳刚刚在海天一线处露头,立即在岸边的蓑草与荒石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鸟雀们纷纷离巢而出,鸣叫着盘桓周旋。崖边呼啸的海风,在此时渐渐止息,似乎也在凝神以待。
垂直耸立的崖壁之下,海浪不断拍打而来,激起层层白色碎浪。而在崖壁之上,阿宁正穿着新制成的翼行衣,静静注视着海面。
明明是生死重任,她却视为寻常,似乎在很久以前的岁月里,她便已在生死边缘趟过无数个来回。
“准备好了吗?”
良久,反倒是阿宁偏过头来,望向一同站在崖边唐仲和老耿,问出这句话。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进行过数次试验。但都是用木头扎成人形,捆绑在翼形衣上,从崖壁处丢下去。
最近几次试验中,木人都成功滑行了一段距离后,才没入海水中,想来已无大碍。
但这一回,是第一次用真人来试验,唐仲心里没底,临门一脚时,还是不由得大气退堂鼓:“要不然,我和老耿回去再多试几次,更稳妥一些。”
“对对!”老耿在旁帮腔:“还是稳妥为好。”
“不必了……”阿宁依旧冷淡回应,丝毫听不出一丁点紧张。
“拖延无益。”
深吸一口气,阿宁望了眼远处升出一半的赤红朝阳,紧接着提身轻跃,脚尖在崖壁前最后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使劲一蹬同时舒展双臂。
如同一只离巢的雨燕,张开双翼,朝崖下俯冲而去。
唐仲和老耿双双惊呼出声,眼睛紧紧捕捉她的身影,一齐往山崖下望去。
只见那道黑色的影子,极速向斜下方飞去。
时机不巧,崖下海风忽然涌动,将阿宁的身形吹得有些晃动。
唐仲此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在心里狠狠揪了一把。
却只见崖下的阿宁凌空转身,立即有数条极细的绳索从腰间射出,绳索一头系着钩爪,刹那之间插进斜上方的崖壁之中。
被腰间的拉力一拽,阿宁顺势收起双臂,身体朝着崖壁方向急甩而去。
从上向下望,她整个人好似一只荡起的秋千,被数根绳索重新拉回到崖壁上。
看到阿宁平安无事,唐仲和老耿这才长舒一口气……
“双臂之间的尺寸小了一些,不足以承受我的重量。再有,翼装飞行跟风力息息相关,下次再试时,需等一个风更小的时机。”
阿宁从崖下登上来时,说的就是这样一番话。
冷静沉稳,干脆利落,对于自己方才的危险处境,却不置一言。
她发丝上还沾着水珠,手背也有一处明显的擦伤。但阿宁脸上的表情却和之前一样。
或者说,在任何情况下,她的神情永远是这般平静。仿佛刚刚惊险万分的试验,只是小姑娘去山坡上采了朵野花一般。
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几岁的姑娘,唐仲发自内心地佩服,更难以想象,她加入虎翼卫之前,究竟是何种身份。
能被选入虎翼卫,阿宁身上的本领,绝不在任何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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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多月的筹备,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夏日傍晚,彭道长凛然站于岸边,望着天际处越来越深的墨色,缓缓闭目。
未几,他的手指开始快速掐算,口中依稀念念有词。
而在他身后,是已身着铠甲的程离。
不多时,彭道长重新睁开双眼,回身朝程离禀道:“今夜戌时三刻东风起,子时二刻风止,浓云蔽月,不见繁星。”
“有劳道长。”程离颔首,快步走向营寨前,一众披坚执锐的将士。
“虎翼卫程离启禀主将,时辰已到!”
“好!”袁老将军神色坚毅,苦等多日,终于来到最终时刻。
“依计而行。”
“是!”身边副将领命,随后,一支先遣队从营中出发,迅速奔赴海边。
不多时,昏暗的海面上,一支船队迎风破浪,朝着东方更深邃的黑暗处,缓缓驶去。
时间一点一滴在刻漏中流逝,四下静得出奇,似乎只能听见胸膛中急促的心跳声。
唐仲现下所在之处,是最靠近东箩岛的一处悬崖绝壁。
崖下海潮依旧汹涌,妄图用不断拍崖的碎浪声,阻止凡人一切狂妄的念想。
阿宁却不以为意,只是时不时抬头望天,在心中估算时辰。
正如彭道长掐指推算的那般,戌时三刻起,从大洋深处袭来的东风越来越大,将翼行衣吹得猎猎作响。
但越接近子时,风势逐步减缓,等到子时二刻,崖下的呼啸声戛然而止,犹如听从号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