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伙计六子正扒在城墙根上,一个劲地冲他招手:“差爷,这儿呢,差爷!”
唐仲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别的差役路过,才应声过去。
“不是跟刘掌柜说过了吗?以后酒楼的生意就不参与了,我刚从牢里放出来呢!”
六子面露为难,手上却没闲着,薅着唐仲的胳膊,硬拉大姑娘上轿似的,一个劲把人往前拖:“不是我们要找您,实在是我们酒楼的事,只有您能摆平!”
唐仲也卯上了劲,跟六子推手拆招似的,硬是将手臂抽回来:“这有什么区别?”
六子心里着急,奈何唐仲不配合,一时半会儿把人带不过去,只好捡重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一遍。
这还得从前几日说起。
还在唐仲蹲大牢的那几天,陆陆续续有外地行商来到福兴大酒楼,打听指甲钳的事。
说是在永宁府和莱州府,小小的指甲钳已然引起轰动。
富家出身的齐安柏,本就是潇洒俊朗的翩翩公子,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往往牵动着城中少女们的心。
大病初愈后,他文弱清瘦的模样,更是惹人心忧。
偏在这时,齐公子腰间出现了一枚银亮的饰物,配上穗子,行走时跟玉佩一起随步摇曳,当真是与齐公子出众的模样和病弱的气质相得益彰。
城中少女们纷纷猜测,到底哪家心黑手狠的狐媚子,早早下手,送了这枚信物挂在齐家郎君的身上。
几日后,大家忽然惊觉,怎么茶商杨家的小公子,腰间也别着这么个银亮的玩意儿?
于是乎,不知男风为何物的纯情少女们,纷纷打消了定情信物的顾虑,只觉得那是什么新潮的配饰,开始争相打听何处能购得。
这便有了外地客商,今日来福兴大酒楼争抢指甲钳的事。
当时打制出来的三枚指甲钳,两枚送予齐安柏和杨瑀,最后一枚就躺在福兴大酒楼中,等着被人以六千积分兑换回去。
之前来问起的客人,刘掌柜都一视同仁,通通回复说拿积分兑换。许多天过去,倒也相安无事。
偏偏今日,突然冒出三个客人,都攒够了积分,非要兑换指甲钳,谁也不愿退让。
客人们在大堂中闹得不可开交,吵得连戏台上的锣鼓都压不住。
别无他法,刘掌柜只好让六子来东城门,拉唐仲过去帮忙解决。
唐仲琢磨过味儿来,先是同情了一把,齐杨两位公子死活不被人看做一对的尴尬,又若有所思地抠着脑门,道:“你先回去,我跟胡头儿打个招呼就过来。”
没想到,齐公子居然把广告打到外地,吸引了好些客商专程来清江县。
这倒是他此前不曾意料的。
眼下清江县人气见长,机会难得,柳大人交待的任务能不能完成,就看这一哆嗦了。
此时此刻,县城另一头的福兴大酒楼中,刘掌柜正被三个客商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要说法。
“这是我先看到的,该给我才是!”左手边的客商死死攥住刘掌柜的袖口。
“分明是我先凑够了积分,凭什么给你!”中间这位不遑多让,已经揪住了他的领子。
“放屁,明明我先你一步付过账,指甲钳该归我!”右边的兄台不落下风,毫不客气地薅紧他的裤腰带。
刘掌柜两手死死捂着指甲钳,被三个大汉禁锢在中间,看看左边,再瞧瞧右边,一脸为难还插不上嘴。
六千积分兑换指甲钳一枚的规则一直没变,三位客商前后脚收到消息,差不多时间从永宁府赶来,在酒楼里大吃大喝了这些天,又几乎是同时攒够了积分。
见其中一人率先结了账过来兑换指甲钳,另外两个立即坐不住,赶紧过来制止。
三人僵持不下互不相让,都对最后这枚指甲钳势在必得。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有刘掌柜如同受委屈的小媳妇,被架在中间三头受气。
争执不下好半天后,终于有人问出那句最紧要的话:“刘掌柜你说,指甲钳究竟归谁!”
刘掌柜扭动身子,示意三位都放手,小心翼翼探问:“要不,再等等?”
“左右就一个指甲钳,我们三个里,你必须选一个给!有什么好等的!”
“当然是等我了。”
听见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刘掌柜眼中几乎快要泛起感动的泪光,回头望去,只见刚才心中一直默念的名字,现下正站在门口的光影里,向他款步走来。
刘掌柜喉头不禁轻呼,奋力挣脱开周身的束缚,朝那处温暖的怀抱,一个猛子扎过去。
唐仲心道一声卧槽!赶紧侧身躲闪,堪堪避开胡子一大把的刘大爷。
随即转正身体,挡在三位客商面前,将刘掌柜护在身后。
“你谁呀!”
“让刘掌柜过来跟我们谈!”
唐仲却不躲闪,只将刘掌柜手里的指甲钳取下,往自己袖袋里一塞,对客商们抱拳道:“各位远来是客,何必为一点小事大动干戈。五日后来东城门人民广场,指甲钳的事自会迎刃而解。”
此话一出,不止是客商们,连他背后的刘掌柜,都一同傻了眼。
迎刃而解?
该不会是吹牛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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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住在酒楼客舍的外来客商渐渐发现,眼前的清江县,几乎所有人都忙活了起来。
先是第一日,只见那个姓唐的城门卫,领着一队的差役,挨家挨户进到沿街的店铺里,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张罗什么东西。
第二日,街边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明显忙碌了起来。有的甚至直接打烊,关起门来各自倒腾。
到了第三日和第四日,街头的情形就更奇怪了,时不时便能看见有人扛着大包小包,匆忙往东边运。
先前薅刘掌柜裤腰带的谢姓客商,此时正皱着眉头从外面回到客栈。
不过才过去四天功夫,城中又来了好些客商,几乎跟他们一样,都是冲着指甲钳来的。
不知他们从哪听到了消息,说是明日广场上有指甲钳出售,数量众多质量从优。这些人便像是闻到鱼腥的猫儿一般,急匆匆赶路来县城里等着。
如此多客商聚集过来,他这个消息灵通的,不就试了先机吗?
恼火!真叫人恼火!
他前脚才迈进门槛,客栈伙计后脚就小跑着迎过来,手里还捧着个什么东西。
“谢大官人,这是官府特地派人送来的。”
说着,伙计双手递上一张巴掌大小的方片纸张,看着质地比寻常宣纸还要硬,应该是将多层宣纸粘合在一起后,再裁剪而成的。
谢大官人将卡片接到手中,一眼瞧见上面红底黑墨的「入场券」三个大字,不禁纳闷:“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瞒您说,这是明日东城门那边的入场凭证,每个外地的客商都可以领一张。”
谢大官人正要再询问其中详情,忽然看见几个汉子也进到大堂中。
都是永宁府来的熟面孔,一看就知道也是为了指甲钳!
来不及多想,他赶紧拽着伙计的胳膊把人拉到一边,压着嗓子命令道:“快,把你手上所有的入场券都给我!”
“这……”
“别啰嗦,赶紧给我!”
客栈伙计不明就里,只好照做。
谢大官人把伙计怀里的二十来张入场券搜罗了个干净,确保后头的人不会在领到,感觉已经先赢下一局似的,这才心满意足地上楼回房去。
伙计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奇怪。那入场券柜台上还有厚厚一摞呢,收集这个干嘛?
终于,到了第五日。
谢大官人起了个大早,看着外头还没大亮的天色,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
大堂中除了正在忙活的伙计,没有别的客人,估摸着应该还没人起床,他心里更加有底了。
客栈伙计从一堆桌凳后抬起头,冲他热情地打招呼,谢大官人却全然无视,踩着风火轮似的急急忙忙跨出门槛。
“都被鬼撵上了吗?这一个个的。”
伙计看着门口嘟囔两句,埋头继续擦他的桌子。
伙计的话,谢大官人可没功夫听,他自我感觉良好地出了门,不多时就到了广场边。
虽说看着此前街上忙碌的模样,在脑中提前有过大致的想象。
但真正来到现场,亲眼目睹眼前盛大的景象,谢大官人还是被实实在在惊艳了一把。
原本肃穆的广场上,此时犹如过年一般,颇为喜庆地在各处挂上了红绸缎。
而在广场的正中间,一字长蛇地摆满了桌子,足足有七八排之多,浩浩荡荡占据了广场大半的空间。
远远看过去,俨然一个繁茂的成熟市集。
谢大官人自然知道,这些桌子都是城中店铺里搬来的,只是想不到,清江县城中竟有这么多商户!
在这处市集的最前头,临时插着两根竹竿,竿子上绷着大红的条幅,上书十个大字:
清江县特色商品展销会。
谢大官人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仪式感,不由得正了正前襟,从怀里摸出一张入场券,快步走到标有「入口」字样的路牌前。
路牌旁边,几天前见过面的那位唐姓官差,正微笑着朝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