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一直微笑着站在门口,目送两人走远,抬脚跨进门槛,又被刘掌柜抓到柜台前。
“两百八十七文呐!”刘掌柜的脸简直朽木逢春,快笑开花了。
他抓着手里的算盘,努力压住激动的情绪,手附在唐仲耳上低声道:“一桌子值钱的菜,还有两瓶陈年桃花醉!那可是我爷爷辈儿传下来,一直没卖出去的酒!若是不抹零头、没有优惠券,就是四百一十六文,小半吊钱!开了这么久的店,还是第一回 遇上这么大手笔的客人!”
这才哪到哪?唐仲敷衍地竖起大拇指,对面前花枝乱颤的中年男人,送上礼貌性的鼓励:“好的,真棒,加油!”
直到临近戌时,东西城门即将关闭,清江县城里快要宵禁的时候,福兴酒楼才送走最后一桌客人。
伙计六子和跑堂的唐仲,都已经站得脚软,一直在后厨忙活的厨子,更是连膀子都抬不起来。三人都各自找了板凳仰头躺下,都眼巴巴望向柜台。
此时此刻,终于轮到刘掌柜展现业务能力了。只见他左手不断翻动账本,右手将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左右开弓,眼睛在账本的数目上来回扫视。
一番焦急的等待后,刘掌柜将账本一合,重新捋了把胡子,压低声音郑重宣布:“除去菜钱和柴火花销,我们这次一共赚了,一千二百七十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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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县只有东西两个城门,城墙以南北走向的青牛街为界,两个城门守卫队各分管一半。
沿着城墙撒驱虫药粉,是林知县头脑一热,临时派下的活,根本不是轻省的差事。
城里走半圈,再包着城外绕半圈,两个城门卫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把这趟差事做完。
连睡过午觉,才慢慢悠悠过来检查工作的胡头儿,都累得一路上抱怨林知县闲得蛋疼,给他没事找事。
一路紧赶慢赶,三人终于在戌时前回来,胡头儿指挥老张和赵力去关城门,自己则拖着腿,骂骂咧咧往城楼上走。
此时城楼门窗紧闭,就连炭火都放在屋外燃尽了。胡秉义气不打一处来,又有人搞事是不是!
推门进去,外间无人,胡头儿提着油灯转到里间。
好哇!邓二虎这个狗东西,竟敢蒙着被子睡大觉!
胡头儿的火气噌地起来,他娘的,老子们在外头累死累活,你却躲着做春秋大梦!倒是谁才是这里的头儿?
“还不给老子爬起来!”胡头儿吼得中气十足,过去将被子一把掀开。
“兔崽子!不想干趁早滚蛋,别他娘的占着茅坑不拉屎!让你当班值守,不是让你躲着睡觉!”
邓二虎被吓醒,惊叫着从床上弹起来,瞪着死鱼眼口中念念有词:“我不走!我不走!别来找我!”
他娘的,做梦做魔怔了!胡头儿抓起手边的茶杯大手一扬,将半杯剩茶水全泼到邓二虎脸上。
“还不起来!”
邓二虎醒醒神,看清楚眼前的人,忙四脚并用爬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救我!胡头儿救我!”
胡头儿自幼抗揍耐摔,崇尚勇武阳刚,最是见不得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男人,此刻见邓二虎扭捏的模样,恨不得大耳刮子招呼上去。
他一脸嫌弃,疾言厉色:“救你娘个头!再不收拾收拾爬下床,老子现在就拆了你的骨头!”
“唐仲回来了,他,他缠上我!他,他现在不是人呐!”
胡头儿一怔,没弄明白,而后搓着下巴上的胡茬,难得地转动脑筋。
今中午在家吃饭,夫人又数落他是榆木脑袋暴脾气,让他以后遇事别冲动,动手前要先往别的方面多想想。
方才泼茶水时没多想,这会儿他倒记起夫人的教诲了。
嗯,那就试着往其他方面多想想。
胡头儿杵着下巴,几乎是绞尽脑汁,等到他的目光扫过邓二虎松散的前襟,终于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突然明白了什么。
老张和赵力还没回来,现在就是最恰当的时机,他收起先前暴躁的态度,在床沿上坐下,凑过头去低声开口,语气尽量柔和。
“现在没有旁人,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传扬出去。你是我的手下,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替你做主,为你讨回公道!”
邓二虎如遇大赦,眼中水汽蒸腾。
望着对面涕泗横流的脸,胡头儿在心里暗自叹气,忽然将心比心地觉得,要一个七尺男儿亲口说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也罢,那就让他来开口吧!
胡头儿深吸一口气,伸长脖子,将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顿:“他是不是,把你,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2022 啦,小可爱们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也要过得舒心,活得潇洒呀!
下面有请男主唐仲同学,上台表演个节目。
唐仲(90度鞠躬,拿起话筒。):啊啊啊,对所有的烦恼说Bye-Bye,对所有的快乐说Hi-Hi!
第10章 鸣天鼓
邓二虎万万没想到,如此腌臜的字眼,竟从胡头儿嘴里冒出来,一时之间既震惊又羞愤,大嚷道:“胡说!我没有!怎么可能!”
胡头儿的脖子本就伸得老长,片刻之间没来得及收回来,邓二虎一嗓子嚎出来,他只觉得耳朵里阵阵轰鸣,忍不住一拳头挥过去,将邓二虎揍得老远。
里间的通铺一律床头朝外,床尾紧靠着墙壁,邓二虎的后背直接砸到墙上,痛得嗷一嗓子嚎出来。
情势逼人,他顾不上喊痛,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张嘴解释,胡头儿却没心思再听了。
“若下次敢对老子大呼小叫,老子不止扣光你的饷钱,还要扒了你的皮!”胡头儿双手捂着两只耳朵,撂下一句警告,气冲冲地走了。
邓二虎本就又惊又怕,再莫名其妙挨了拳头,他不甚清明的神志愈加混乱。
胡头儿走时一并带走了灯烛,火光褪去,屋中骤然黑寂一片。
他左右看看,感觉到屋中每个角落里,似乎都有双阴森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那藏在角落里的厉鬼,随时可能扑过来索命。
“别,别带我走,我不去!”邓二虎又开始不住念叨,他蜷起身子惊惶无措,哆哆嗦嗦重新钻回被子里。
老张和赵力关好城门后回到城楼里,正好撞见胡头儿怒气冲天地从里间出来。
“怎么了胡头儿?出什么事了?”
老张一如往常般过去关心,却见自家顶头上司只是一个劲儿地掏耳朵,完全不想理睬他。
觉察出不对劲,老张转到里间,看到裹着被子蹲在角落的邓二虎,浑身上下抖个没完,嘴里含糊地念叨一些只言片语,嘟嘟囔囔说得不太清楚,依稀能听见唐仲的名字。
下午撒驱虫药粉时,胡头儿就说起唐仲回来了,现在的情形,八成和姓唐的脱不开干系。
回想起当日唐仲诈尸的场景,老张仍历历在目。事后向胡头儿禀报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只说唐仲在城门下差点冻死,他们找过去时,正看见唐仲苏醒过来。
可是,他明明当场验看过,确实已经气绝身亡。那般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冻得僵硬的身体,他看得真切,绝不可能有错!
但之后,他确实眼睁睁看着唐仲一点点站起来,还跟他说话,甚至若无其事地一起开城门……
有古怪,里面一定有古怪!
“胡头儿,我想将那日唐仲在城门下的情形,重新禀告!”老张朝胡秉义郑重行礼,邓二虎的魔怔,必然与此有关。
胡头儿只是瞥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待会儿再说。
“情况紧急,不容拖延啊!”只怕下一个出事就是自己,老张根本不敢等下去。
“属下怀疑唐仲有问题,必须严加提防!那日凌晨时分……”
“啥地方?你要去啥地方?”
胡头儿歪着头张大嘴巴,仍一个劲地拍两只耳朵。现下他的脑瓜子里,像钻进了百十只蜜蜂似的,一直嗡嗡嗡吵个不停,老张也真是的,非要在这时候讲正事。
老张着急,直接提高嗓门:“属下是说唐仲,唐仲!”
“欸!我在这儿呢!”
老张循着声音回头望去,看清楚门口的人后,吓得闭嘴退到胡头儿身后。
他来了!他果真来了!
唐仲在外头老远听到自己的名字,几步小跑过来,进门就看见胡头儿恨不得将耳朵撕下来的模样。
“让我来吧!”
唐仲掩上房门,将手里的油纸包放到桌上,边走边挽袖子,到胡头儿面前示意他坐下。
旁边全神戒备的老张他才没空搭理,这间屋子里,他只需要巴结上司就够了。
只见唐仲搓热双手,用掌心紧紧捂住胡头儿的耳朵,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附在脑后,按节奏逐次敲击。如此往复多次,前前后后折腾近半柱夫,唐仲才收回手。
“怎么样,听得清我说话吗?”
“嘿!真他娘神了!”胡头儿试着晃了晃脑袋,耳朵里嗡嗡声果然没有了!
他站起身,兴奋地一巴掌拍到唐仲肩头:“这是什么奇招,哪学来的?太他娘的管用了!”
唐仲差点被拍蹲下去,揉揉吃痛的肩膀,解释说不过是他们乡间的偏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