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思忖半刻,开口道:“念在你查出碣石有功,便罚你在殿中闭门思过一百年吧。”
林焉微低头道:“儿臣领罚。”
他陪着天帝说话吃饭完,便回了自己的寝殿调息,倒是三位师叔师尊接二连三地来拜访他,西斜问候了他两句,带了些灵药来,落川随后过来,送了他一卷佛经。
林焉随手翻完那佛经,便打开书架上的柜子,将那佛经放了进去。
那方金丝楠木的柜子里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了一整箱佛经,全是落川君所赠。
从他周岁宴到如今,但凡是什么难得的祝祷节日,或是整岁生日,旁的师叔总是变着花样儿按着他的年纪送礼物,只有落川,都不需猜,便知每回他都送的是佛经。
他幼时也曾问:“师叔已知天下无佛,怎得还要抄录佛经。”
落川君却告诉他,“不求世上有佛,但求心中有佛。”
“心中有佛便如何?”
“了无尘埃。”
林焉收好佛经,重新扣上厚重的木箱,便听见外头传来朗笑声,“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听见那独有的金石环佩声,便知道来人是他师尊——凤栖君了。
他不知何时卸了腕上的银镯,换上五只戒指扣在指尖,依然带着银铃铛,随手拨弄头发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尊。”他向凤栖行礼,凤栖亦向他行礼,“参见三殿下。”
林焉请他坐下,便听凤栖道:“听闻你一人便制住了问寒与三师兄?”他支着手,笑道:“不愧是我的徒弟,果真厉害。”
叛逃的碧桑且不论,天帝陛下的另外四位高徒,就数凤栖最弱,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
林焉闻言也不顶撞他,就笑吟吟地看着他,于是凤栖终于被看得心虚,自顾自地摸了摸鼻子,眼见着桌上还放着一盘残棋,忙转移话题地拈出一枚棋子作势要落子,口中还忍不住碎碎念道:“殿下半分尊师重道的心也没有。”
他原本又想拿问寒举例,可思及碣石君,又默默缄了口。
林焉却偏要问他,“师尊怎么看碣石君的事?”
“三师兄一时行差踏错……最后灵力几乎全失,也算因果轮回,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凤栖君面儿上是凉薄的笑意。
“我在幽冥时,深感幽冥居客十分畏惧仙官,永安索取碣石君法术前那一段话,亦让我有所悟,”林焉落下一子,眼眸锁住凤栖,“师尊,你说何为天道尊卑?”
凤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重复了一边他的话,“天道尊卑?”
“ 譬如仙君眼里,离群索居的妖是什么,灵力微薄的鬼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是什么?”
“妖与鬼自有灵力,强者早已被编册进入白玉京任职仙官,亦属于神明,不可随意妄杀。而仙君可杀者唯有不思进取的弱者罢了。”
“况且从前白玉京未建时,若非妖鬼,人间何以潦倒?至于人——”
凤栖扫了他一眼,“天帝能有如今局面,离不开从前人间君主的支持,因而天帝创建白玉京时,曾立下规矩,供职于白玉京者,决不可倚仗自己的灵力法术诛杀凡人,否则其魂魄中永生无法洗去血痕,无法再迈入白玉京的天门。而若是妖鬼杀人,白玉京仙官查清后,亦会亲自处决为祸人间的妖鬼。”
“因为灵力远胜于妖鬼,便可随意滥杀吗?那么如今的神族至于灵力弱的妖鬼,又与从前的妖鬼之于人族,有何区别?”林焉轻笑一声,看向棋盘,“而人族……”
“仙君不必亲自动手杀人,自有千万种方式取人性命。”
他倏地抬眼,眸中寒光闪过,如有剑意。
“殿下,”凤栖君不动如山地接下他的目光,笑吟吟地盲落下一子,指向棋盘,“您输了。”
林焉站起身来,挥散了棋局,定定地看向凤栖。
一对师徒对峙在室内,谁也不再出声。
直到僵持良久的沉默被前来递消息的小厮打碎,林焉偏头看去,便听他慌张道:“问寒君醒来后将化灵石牌贴于心口,说要见殿下!”
林焉猛然一惊,随那小厮冲向天牢。凤栖悠悠看向林焉离开的背影,缓缓站起身来,银铃清脆作响,他轻轻摩挲着指间的银环。
林焉到时,问寒正蜷缩坐在角落,白玉京上就连天牢也是纯白玉垒成,干净无暇,化灵石牌幽黑的烟雾顺着问寒心口萦绕在他周身,黑白分明。
问寒不比刘仁,他如今是仙身,有灵力护体,短时日内不会有殒命的危险,只是那石牌嵌进心口,如同百蚁千虫啃噬,痛苦不堪。
他双目赤红,发髻散乱,身上还是那身红衣,眼里的光彩却淡下去了,他的怀里躺着形容枯槁的碣石君,就连林焉来了,他亦没有放下。
林焉扫了眼紧闭着双眼的碣石君,略微仰头止了止眼角酸涩,才努力压回了心头的情绪。
先前与碣石君鏖战,他只能逼自己忘却所有情感,才能在对战中大开大合,不为情感所扰,可他始终记得:
那亦是从小陪伴他千余年的师叔。
见到他来了,问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您来了。”
一主一仆隔着牢狱对望,教人难以想起,不过数月前,他们才一同意气风发地离开白玉京,为追捕逆贼魔君碧桑。
林焉的眼底倒映着他心口的化灵石牌,垂下了眼,不忍再去看。
许久之后,问寒终于用沙哑的声线开口,“殿下,师尊如今昏睡不醒,灵力低微,问寒亦自请化灵石牌责罚,替师尊赎罪,请殿下无论如何,放师尊一条性命。”
尽管已经被带回白玉京,他依然没有放弃。
“如果我不答应呢?”林焉问。
问寒想微笑,却被痛意打断,他只好放弃了挣扎,缓缓举起蓄满灵力的手掌,对上自己的心口,跪倒在地,“问寒有罪。”
他的唇落寞地勾着,一双剑眉蹙起,显然疼痛难忍。
“时至今日,我用我的性命,我们往日的情分,威胁您。如若您执意要即刻处死师尊,问寒便死在您面前。”
“师尊待我如父如兄,恕我只能……如此卑鄙地要挟殿下”
“只是如父如兄吗?”林焉忽然问。
问寒闻言眸光轻颤,咬着下唇道:
“守护白玉京,是我的职责所在,守护殿下,是践行问寒此生的信仰。”
“可守护师尊……”他抬起下颌,直直地看着林焉,眼尾发红,“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不会忘记师尊沾满鲜血的手,亦不会原谅,可如果师尊死了,问寒也不必存在了。”他道。
“我很感激殿下,”少年仰着头:
“但为了师尊,我可以背叛任何人。”
“甚至包括……我自己。”
他说的声音很轻,因为疼痛而显得虚浮无力,可莫名地,林焉觉得那声音好像很响,重重地锤击在他的心口上。
他看见问寒低下头,一点一点抚平碣石君昏睡中依然紧蹙的眉心,他看向碣石君的眼神复杂而沉默,林焉头一次觉得,问寒那张看起来总是稚嫩的脸,生出了许多别的气质。
好像自然而然地,就褪去了孩子的模样。
林焉忽然意识到,他认识的问寒已经死了。
又或者,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问寒。
第34章 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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嘹亮震天响的哭喊声在白玉京的城墙楼阁之上回荡,林焉坐在玉座上,头疼地看着眼前的鬼。
如果灰袍在这儿,见到他亲手杀死的泉台君正好端端地坐在这儿接受审讯,恐怕会惊掉下巴。
林焉不知那些发生在幽冥深处的事情,也没有对泉台君死而复生的意外,唯独想在耳朵里塞上两团棉花,以阻隔这连绵不绝的恼人噪音。
泉台君被孔就抓回天庭后,哭天抢地地主动交代了自己帮碣石君打掩护的种种,又声泪俱下地控诉全是被碣石君逼迫,他本心绝无半分害人之意,只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还说什么若是革了他的幽冥主之职,他定会被其他恶鬼撕碎啃噬殆尽,求天帝饶他一命。
来回就是那么几句车轱辘的话,愣是让他哭喊出了声嘶力竭的气焰,仿佛孟姜女都赶不上他冤枉可怜。
最终还是不堪其扰的天帝遥遥一封旨意,表面上念在泉台君在任上数年没出过什么大岔子,也从未耽于自身享乐,勉强算得上是劳苦功高。
实则是知道他脑子并不灵光又胆小如鼠,想来下次不会再犯了,于是让他在幽冥主任上留职查看,以观后效,又派了孔就将他送回幽冥,顺便监察几年他的改过态度。
除了泉台,永安也是一样的难缠,无论问什么皆是一概不理,昏迷与未昏迷时别无二致。
负责审问他的仙兵没有办法,只好去泉台君的审讯场找林焉。
审完上半场又要紧接着审下半场的林焉咳嗽两声,看向玉牢中的女人。
左右侍卫知道他内伤深重,替他摆上一把椅子,林焉坐上去,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不想说话,那就我来说吧。”
“你真的是个很失败的国君。”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果不其然激发了女皇的情绪,沉默数日的女人冷声开口:“你凭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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