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袍沉吟了许久,才忽然开口唤道:“石萼。”
名为石萼的女蛇妖受宠若惊地抬头,从灰袍救她以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灰袍叫她的名字,她先前还以为,灰袍早就忘了她的名字。
而后,她便看见灰袍常年没有神色的嘴角,勾起了极轻极轻地弧度。
“那么,就让你……取代容姬吧。”
远山的另一头,一间矮矮的泥土屋舍前,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穿着粗布短衣,放下扁担,提起水桶正待给他家院子后头的一棵参天银杏浇水。
饶是穿着如此质朴廉价的衣衫,也难以遮掩他眉宇风华,分明是书生的模样,倒像是真的醉心山野的农夫一般,嘴里一边默诵着近来读的文章,一边晃悠着手里的葫芦瓢。
到了院后,书生口中那低低的诵读声忽然停了,连带着晃飘的手也不动了,直直楞愣立在了原地。
眼前那颗碧绿青翠的参天大树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一时分外清亮,而那阴影之下,坐着一个垂髫小儿,正拨弄着自己的脚丫子,穿着红扑扑的肚兜,见着那书生,便嘿嘿嘿地傻笑。
这孩子出现的实在蹊跷,他居于荒山,四处几乎没有人烟,可这孩子却像是大户人家的娃娃,看起来粉雕玉琢的。
于是他闭了闭眼,想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料睁眼时发觉那孩子还在,他犹疑了半晌,还是走上前去道:“在下苏辕,不知你是哪家孩童,是否走迷了路?”
那孩子便像是听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儿,笑得越发开心,终于松开了脚丫子,换作拍手,一边拍手还一边重复念叨:“苏辕,苏辕……”
苏辕无奈地摇摇头,把那孩子抱回家,原打算给他洗个澡,却发觉他虽坐在泥地上,身上却不染半分尘埃。
他寻遍山野村庄,始终没听说谁家丢了孩子,整月整月寻下来,终于是放弃了,只好在官府留了个名姓,又画了那孩子的模样,说是日后有寻孩子的尽管来找他。
被女皇陛下贬谪至此荒凉之地,苏辕从曾经的朝堂清贵一朝沦落至无人问津,无数书信写出去托人替他在朝中斡旋,却再无回音。
人情冷暖见识了个便,他索性辞了官,专心当个山野村夫,彻底混入了百姓之中体察民情,原先跟着他的小厮的卖身契也被他还了,清贫至此,他原想把那孩子送给有钱人家养着,却不料那孩子一离开他家院子便哭。
苏辕只好叹了声气道:“你既然愿意和我一起过这清苦的日子,那便跟着我吧。”
那小娃娃便又擦干了脸上眼泪,硬生生挤出笑来,惹的苏辕也被逗笑了。
苏辕陪着他在那颗参天古树下纳凉,一边给他打着扇子,“既然以后随我一起,那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吧,也不能总小孩小孩儿得叫你,我想想——”他四处随意看看,目光终于落在那棵年岁不可考的树上。
“长生树下得遇长生人,望你如这树一般长命百岁,喜乐无忧,”他摸了摸小孩儿的头,“以后不如就叫你——”
“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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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
第二卷: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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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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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画幅上,清隽墨发的男子左手抱盔,金色的面具遮挡了他的眉眼,只剩一双殷红的唇,勾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寒铁铸成的铠甲服帖地穿在他的身上,银白的光泛着冷,仿佛隔着画儿都能听见金属碰撞的声响。
只是右手还缺着一把佩剑,可惜榻上的作画人并不知晓他用的究竟是什么剑。
零星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林焉极快地收了那墨色初干的卷轴,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本书来,半卧着身子在榻上,端做出看书的模样。
“殿下。”提着方木盒的凤栖君向他行了一礼。林焉便放下书随意披衣坐起,亦向凤栖君回礼。
“师尊。”
“还在看兵册?”凤栖放下木盒,搭上林焉的脉搏,嘴却闲不住,“几个名字罢了,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他禁闭的第三十年,托凤栖替他弄来的,总共一千九百八十三卷,记录了所有天兵的履历。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林焉笑了笑,“我若能出去,也不爱看这些。”
凤栖把手从他的腕子上拿开,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和释然,“今日可不就是最后一日了。”
他提着木盒站起,林焉便默契地跟着他往内间去,他熟稔地褪去了上身衣物,盘腿坐在凤栖身前。
凤栖盯着他略有些瘦削的后颈看了看,从那木盒中取出一条布带,打开便是整齐排列的一排粗细不一的银针。
内间终日以热水浇筑,温度极高,蒸腾的白色雾气迷蒙着周遭视野,不多时,林焉额间便沁出了薄汗。
凤栖循着林焉身上穴位,将那银针扎入他皮肤内,又以双掌引灵力,徐徐注入每根银针之中,逐渐调息着林焉的四肢百骸。
林焉微蹙着眉,顺着凤栖的力道将体内灵脉渐渐梳理熨帖,直到殷红的血如丝如缕地流出,凤栖方才猛地收手,数十根银针一同飞出,落回凤栖的布带之中。
他见林焉冷白如玉的背上薄汗渐渐沁透血迹,融为一体,凤栖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温帕替他拭去上头的血痕。
林焉松了一口气,问凤栖道:“如何了?”
凤栖一边替他擦拭,一边道:“殿下所受内伤均已痊愈,如今灵血亦由黑转红。”
百年前林焉刚刚击败碣石君,凤栖替他疗伤时,简直不忍去看他背上银针,汩汩黑血如同将墨汁倒入鲜血之中,幽暗晦涩。
眼下虽其他内伤已大好,可依然有凤栖揪心之处,“你体内的蛊虫,为师还是不曾寻到。”
那蛊虫藏的实在是太深,连凤栖都找不到,甚至怀疑其实那些蛊虫残骸早就不在林焉体内了。
这蛊虫刚被他化为齑粉时,还是能察觉踪迹的,那不知来自何方的女蛇妖就曾试探过,也不知从何时起,竟再也寻不见蛊虫气息,回到白玉京后,饶是凤栖穷尽办法,也未曾查其踪迹。
“往好处想,”凤栖怕他多心,便道:“说不定已经消失殆尽了。”
“若还在,可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世上蛊虫有千百万种,我未见其状,难以评断。”
林焉忽然向身后的凤栖伸出手,掌心落着一只极小的白虫尸体。
“我最初逼毒时便想过若是这蛊虫善于隐藏,恐不好办,于是留了一只尸体在我血脉中并未粉碎,后来才将它取出。”
“不愧是殿下,最稳重不过,”凤栖笑着看向那蛊虫,神色也渐渐轻松起来,“若是这蛊虫,我便知道了……也没什么打紧的,唯有结合你说的那药人之血才有杀人之力,若是单纯的隐匿,除非心神俱震之时或可诱发,其余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的。”
他曾和凤栖三言两语说过瘟疫村刘家岭的事,只是将施天青避去不谈,只说向琉璃灯祷告后,它便送来了一位药人朋友,凤栖不在意林焉的交友,亦没有多问。
“心神俱震?”林焉抓住了凤栖话里的关键词,“那会如何?”
“若是诱发了那蛊虫,或可痴傻一阵子,不过按殿下的内力功夫,想来极难诱发,就算出了意外,也不会在痴傻状态下维持太久。”
林焉听完也松下心来,见凤栖治疗完毕,他穿上外衣,请凤栖出去,离开了内间,呼吸才终于畅快了些,刚从闷热的环境里出来,连空气都变得清爽舒心了不少。
凤栖对他交代道:“这蛊虫单看虽然不算厉害,可当时那情景之下,明摆着是为算计殿下而来的,此人是谁至今尚未查出,如今百年禁闭之期已过,按陛下的意思,是叫孔就跟着你,继续去引诱魔君碧桑的出现,你务必要小心。”
林焉随意披散着墨色长发,听完好奇道:“算计我的人会是魔君吗?”
凤栖闻言忽然怔愣一瞬,然而也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瞬,他便开口道:“也不无可能。”
林焉垂眸思量半晌,“这么想来,倒的确可能是他。”他见凤栖也陷入沉思,也不再提这茬,只道:“师尊不必忧思过甚,我不会有事的。”
凤栖方才从那忧虑思量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对他道:“殿下无虞,我便放心了。”
“至于孔就,也不必跟着我了,他如今代管土城,要办的事还很多,”林焉道:“倒是临槐哥哥,他至今都没回来么?”
天帝虽让他罚禁闭,到底还是疼他,平日里只是不让他出门,却也不阻拦其他人去见他。以他和临槐君的交情,若是临槐君回来了,必然会来见他。
凤栖摇摇头,“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他何时回来了,我便告诉你。”
“好。”
凤栖说完了该说的,望着林焉却似是欲言又止,他在原处纠结许久,直到林焉问:“师尊还有什么事要嘱咐我么?”
他才好不容易从灵戒里抠抠缩缩地拿出一柄银质匕首,“你还剑于碣石,为师担心你日后会缺趁手的兵器,这是我近来从明王那里买来的,用着不错,你先拿着吧。”话这样说着,匕首却被他死死地扣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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