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焉脚踩水莲,往后弯腰纵跃,堪堪避开了那来势汹汹的烧火箭,蒸腾的红色浪潮却猛地跟上,俨然就要将他吞没。
一道深紫的水光忽然铺满视野,将那火焰生生压下水膜之下,林焉趁势以剑斩断那绵延不绝的瀑布,单手擎举,挡住那欲坠不坠的热浆,施天青借着他步下的莲花轻纵,快似一道剑影穿破了那瀑布,林焉紧接着收手入内。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一块巨石轰然落下,阻隔了滚烫的沿江,也阻隔了离开的路。
门外不算什么太难的关卡,穿进了瀑布,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
室内和石门外的岩浆截然不同,半分燥热也没有,反而显得阴寒幽凉,时不时仿佛还能听到一二滴水声。
两人落地的瞬间,林焉只觉脚底触感有些怪异,他低头去看,才见眼前一片尸骨残骸,白茫茫一片,着实骇人。
这沉星牢虽已在此数千年,有冒险者来探此牢也实属情理之中,可是如此多的白骨堆叠起来,还是十分骇人。
他不着痕迹地挪开脚,却听施天青道:“你知道此处多数白骨生前都是什么人么?”
林焉摇摇头,拿出一副崭新的地图。
尽管傅阳给了提示,他仍是将四张地图并在一块儿琢磨了一夜,结合沉星牢所在外部地形考量后,绘出了他手里这幅。
饶是如此,拼接而成的新地图里,依然还有四个岔路口没有被记载下来。
施天青扫了他一眼,自问自答道:“你以为傅阳怎么这么清楚哪一条是对的,哪一条是错的?”
林焉握着那卷地图,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有的地图,都是无名楼的情报死士用生命堆出来的。
他忽然觉得手里的地图有些血淋淋的。
施天青不置可否地看完地图,将那羊皮卷丢还给他,“你说你不从不与人打赌,没想到却决定在此处玩儿这赌徒游戏。”
林焉冷静道:“一旦唳鸣声响,我会炸了这里。”
秦央已是鬼魂,他特意选了不会伤及魂魄的爆破灵器,届时沉星牢所在的山体崩塌,只要他的动作够快,必然能寻到秦央。
一旦误入歧途触发了示警,他在查南陈国都之案一事便很难再隐藏,倘若暴露不可避免,他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带走秦央。
施天青闻言抚掌咂声道:“果然是三殿下,”他说完,又觉着有趣儿,“在幽冥老巢里炸了人家号称最牢固的大牢,阿焉——”他看向林焉,“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尽管有了地图,他们走的依然小心,每多走几步,身后便落下新的硬石,始终于一丈之外封锁着来路,意外的是,除了入口的地方,再也没见过白骨的踪影。
那些骸骨仿佛商量好似的,全堆在门口,像想要入内的人诉说着地牢的血腥残酷。
施天青忽然开口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设计一道幻术,隔一定时日便将所有白骨清扫至入口。”
林焉略一思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必然不会是所有的探险者都死在入口,而是为了防止后来者通过骸骨的出现数量来判断选择哪一条岔路走下去,所以定期便要清扫一次尸体。
话说着,林焉忽然顿住步子,施天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地图上标注的第一个盲点出现,两条完全相同的岔路出现在林焉眼前,终于到了第一个抉择的位置。
林焉指尖轻轻掐着眉心,一时陷入了沉默。
在白玉京时他就从不和问寒他们玩牌,他实在是不喜欢也不习惯玩儿这样的豪赌游戏。
“阿焉,”施天青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焉望过去,就见他忽而不声不响地摸出一枚铜钱,随手弹向空中,那铜钱在他额头上方飞速转动,模糊了形状。
“啪”得一声,他双手合掌,将那铜钱包于掌心,递到林焉眼前,“我一生颠沛流离,运气不大好,不过我总相信,遇见你我便要转运了,”他一双眸子像是含了满腹的深情,“正面走左,反面走右,阿焉来开吧。”
林焉微蹙着眉,像是不大赞同他这全靠碰运气的注意,可在他那自信而灼灼目光浸润下良久,林焉却忽然觉得心头有些松动。
他抬眼看着他眉目,仿佛想把他眼眸中的真心看穿,而施天青只是带着笃定的笑意看着他,仿佛料定了他必然会选择听从自己的建议似的。
良久,林焉终于在他的注视下,如他所料地将手指搭上他的手,轻轻移开了他蒙在铜钱上方的那只手。
两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枚铜钱上,终是施天青先开口下了论断:“向左。”
施天青说完不带分毫犹豫便往左走,林焉原还有些迟疑,大抵是被施天青的洒脱感染,他从灵戒中摸出爆破灵器,缀上了他的步伐。
左边的路口行至一半,并未有什么刺耳的声响,林焉默默将灵器捏回掌心,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手心的汗,才发觉脚底冰凉。
总共四条未知的岔路,错一个,都没有挽回的机会。
行至第二个岔路时,林焉下意识去看施天青,却听他道:
“这回你来抛吧。”
施天青把铜钱递给他,嘴角染上笑意,也不吭声,就一双妖冶的眼直勾勾地把他看进眼里,看着他抛起铜钱,看着他合上双手,看着他的目光紧紧追着指甲盖儿大小的一枚钱币。
许是想让他放松些,又或者只是嘴闲不住,得空便撩闲道:“你若什么时候能这样看着我就好了。”
林焉闻言,无声地打开手掌。
“向左。”
他说完看向施天青,却并未挪动脚步,后者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擦着他走向左边的路,随手从他手心勾了那枚铜钱去,还似有若无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见他脚步未动,施天青便又回过头来,“若你对了,从这儿出去之后,我带你去赌场玩儿,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
林焉闻言笑出声,原想打趣他突然的慷慨,却发觉面上的肌肉因为紧张已经略有些僵硬,他不动声色地偏开头,施天青亦没有点破他,只是在原地等着他行至与他并肩,才和他一同走下去。
脚步极轻,像是怕吵醒了沉睡的兽。
一步一步,夹杂着清脆的水滴声,如同鬼魅深夜的低语,每一声突然的响动都撩拨着林焉的心跳,让他的后背炸出一身冷汗。
面儿上依然是闲庭信步的模样,攥着灵器的手却越来越紧。饶是他布谋周全,纯赌的事儿,他还是第一次做,只能在躁如擂鼓的心跳里,尽力维持着冷静。
直到下一个岔路口出现,依然没有刺耳声响,他方才不轻不重地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阿焉是福星,”施天青对他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你运气更好更会投胎的。”
林焉把铜钱递给他,示意他来投下一次,施天青倒是轻飘飘的,随手抛了,又随意走向铜钱指引的路口,沉星牢内依然是意料之外的安静。
倒是施天青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里的铜钱,“还真是枚神仙铜钱,日后我要把这铜钱加个络子,日日挂在腰间,说不定我便能指着它转运了。”他说完,又问林焉道:“若是下一次还对,你便送我个络子,如何?”
行至最后一个岔路口时,林焉才回答他。
“我答应你。”
施天青笑吟吟地把手里铜钱再次递给他,先前那一次的顺利并不能化解林焉心中的忐忑,身前便是最后一条岔路,若是错了,之前猜对的路尽数功亏一篑。
就像是在赌桌上丢出自己全部的筹码,赢了便是满堂彩,可若是输了……
前所未有的压力笼罩在林焉心头,他仿佛行走在刀尖钢索之上,捏着铜钱,却迟迟没有动作。
“我知道走出这一步,对金枝玉叶的殿下来说十分……艰难,”施天青不再戏谑,“可并非事事都能始终处于您的运筹帷幄之下的,我的殿下。”
他从来都是纵横于无数赌场之上,压上自己性命的疯癫赌徒。命运逼着他一遍又一遍押注,刀尖舔血,夹缝求生,七灾八难全给他来一次,活到今日,他早已麻木。
早已不在乎是否光风霁月地活着,或是被乱刀砍死,堕入无边地狱。
可尊贵的三殿下还是这命运赌局中的新手,不习惯接受任何意外。
他以为施天青看向他的眼神里那复杂的情绪是鼓励和安慰,却不知道,那竟是疲倦和苍茫,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叹息。
如同早已沉溺声色场中无法自拔的瘾君子,看见第一次推开赌场大门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而林焉终是在他的注视下,抛起了那枚铜钱。
眼见那铜钱在空中飞速旋转,如同残影,在那幽暗的地牢中看不真切,唯有林焉一双聚精会神的眼闪烁着几分细碎的光,一份不错地注视着那铜钱。
连施天青用那样直勾勾而僭越的目光盯着他,亦未让他觉察。
直到一个黑影忽然压上来,毫无防备地吻住了他的唇。
结束翻飞的铜钱孤零零地砸落在地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为什么不躲?”施天青低低地出声,每个字都轻轻摩擦着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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