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师尊,就连三殿下林焉都时不时会羡慕。
外头的小雨顺着风落到他的脸上,林焉无声地叹了一声,将手里的泥巴团揉成一团塞回灵戒里,重新把窗关上。
他在客栈里歇了几日,除了看书便是练功,饶是他刻意入睡,织梦曲也未曾再响起过。那日的梦就像是一场错觉,若非他真的见到了梦中的秦央,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发生了错乱。
编造织梦曲的,是否是秦央口中的那位老人,而孔雀翎被凤栖送给鸢尾之后的日子里,究竟又落入了谁的手里,那一夜出现他屋外的女蛇妖背后是谁?
他好像解开了很多谜团,又像是陷入了更多了谜团。
对,还有一个最大的谜团。
——施天青。
他猛地坐起身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是没有事情做了,还有一件事!
抚仙城妙音阁那女管事看施天青的眼神!
那一瞬间的惊愕,绝不是初次见到他,林焉原想寻个契机去问,却忙于南陈皇都的案子,一直不曾记起。
他没有片刻犹豫径直驱剑赶往抚仙城,鸢尾死了,妙音阁却依旧峥嵘繁华如往昔,纵酒笙歌,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碧绿夫人递上来的册子里,永远地没有了鸢尾的名字。
林焉抬眸,对视上碧绿夫人的双眼,“我想见你们的管事夫人。”
那女管事忙不迭地赶来,开口便是:“可是谁开罪大人了,大人要杀要剐只管动手,不必向我们知会。”
想起那日施天青的动怒,林焉似乎也后知后觉地被她这话搅扰地有些不悦。
“你这儿的歌姬舞娘也是生灵,如何能这般妄言生死?”
女管事便又低下头,连连向他道歉。
林焉挥挥手,女管事的话音便戛然而止,她极有眼色地遣散了屋内的人,亲自替林焉斟茶。
“你还记得我吗?”
“自然记得,”那女管事在无数仙君贵人之间迎来送往,若是稍没记得谁,便可能引来灾祸,因而识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厉害,尤其擅长察言观色。
“您是上回来问鸢尾的那位,”她颇为贴心道:“记得大人不要红斛,这回特意没让那些不长眼的给您上,这房间也是您上回用的那间雅间,您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和我说。”
“没什么不满意的,”林焉掀起盖子,微微尝了一口新茶,轻描淡写道:“上回与我一同来的那客人,你与他可是熟识?”
那女管事未曾料到自己偶然间的神色竟落入了林焉的眼底,所幸她经过不少风浪,闻言只是婉约笑道:“称不上熟识,年少时见过罢了,我还想着,大抵是我认错了。”
她睨着林焉神色,又补充道:“快两千年过去了,虽神仙鬼怪都不会老,面容也难保有些改变,我从前见那人时,他也不过是少年模样,与前日见来并非完全相同,再者光阴如白驹过隙,我的记忆也恐有疏漏,恕奴家冒昧,若是谬误了,还请仙君宽恕。”
“两千年前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叫什么名字?”
女管事沉吟半晌,斟酌道:“他从未说过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他是无名楼的杀手。”
她顿了顿又道:“我也不过是在寻常烟花柳巷之地偶然见过他。”
论眠花宿柳,除了内力深厚又不缺灵石的仙君贵人们,最多的便是杀手,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朝不保夕亡命天涯的生活,总是还没赚够赎身的灵石,就先死于非命。
活着一日是腰缠万贯,左拥右抱,可死了投入轮回,什么也带不走。
因而他们总是最洒脱,也懒得攒什么灵石,手里有些钱都赶着投胎似的赶紧花完,生怕下次出任务就死了,一分钱也留不下来。
或许是平日里杀伐过重,又或许是过了今天没明日的苦闷,在床上总是喜欢玩得大玩得狠,因而姑娘们都不大愿意接。
女管事一直记得,唯有那个总着一身暗紫袍的少年杀手来的时候,她们脸上的笑意才是真心实意的。
他长得不像杀手,生着一张俊美妖冶的脸,倒像是什么祸国的美人,唯有一双眼睛像是杀手,笑意永远止步于眼底,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只能看见锋芒。
他从不点哪个姑娘□□,来了也就是吃吃酒唠唠嗑儿,听着缠绵悱恻的小曲儿睡上一觉,第二日便又回到无名楼练功,可姑娘们偏偏都喜欢围着他。
大抵是因为他嘴甜,张口便是哄人开心的谎话,又或许是因为他出手阔绰,亦从不欺辱□□他们。
风尘女子也有自己的心。
有一年听说花族娘娘在幽冥主的后花园里造出了大雪,还养出了红梅,她们离开人世许久,多年未见四季景物,听了也想看看热闹,便起哄让那少年去要一支来。
他便放下酒樽提刀前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少年推帘而入,左手握刀,右手执梅,面儿上是风流微醺的笑意,唇边还带着寒气。
那清冷深红的梅花上沾着的雪还未化,他随手将红梅插入瓶中,接着那雪水泡出一杯含翠的醒酒茶,仰脖饮下,便醉倒在榻上,酣睡过去了。
雪夜红梅,少年杀手,惊艳了那一群姑娘们寡淡而无趣的岁月。那一瞬的风流,在女管事的心里一烙就是几千年。
“他心狠手辣,也不怕因果报应,闲人诟病,无论老少妇孺,凡害人者皆敢杀,却唯有一类客单从不接。”
林焉抬眼看向女管事,便听她道:“无过之人。”
他爱憎分明到极致,没有丝毫心慈手软,冷漠得像是一把律尺,唯有对错,没有情面。
她明知他不是什么良配,甚至不算好人,前脚杀人后脚吃花酒,最是多情又最是无情。
少年时的心悸被枯燥的岁月磨平,原本就称不上爱慕,这千年之后,她亦不再在乎什么情爱。
可一不小心,还是把那张脸记了许多年。
她娓娓道来,却把自己那一点幼稚的情感偷偷隐去,
却不料林焉抿了半口茶,缀着她道:“他叫施天青。”
女管事心脏猛地一跳,才明白林焉看向她的眼神,早已洞察了一切。
“大人……”女管事欲言又止。
林焉冲她点点头,略一抬手,示意她不必解释什么,而眼里却并未再有更多的情绪。
原本以为会听到什么与施天青有关的秘密,不料这半晌闲坐,也是听了他几段风流韵事。也不晓得什么缘故,总觉得心里没趣儿。
也不是失望,只是一点儿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让林焉忍不住起身推开了窗,想要透透气,眼神却落在窗外街头四五个抬着石像的人。
那石像不大,大抵是谁自个儿放在家里把玩的,只是带着面具恰好遮住了双目,林焉认不出是谁。
女管事跟在他身边,许是为了缓解方才那似有若无的尴尬,替他解释道:“这大抵是谁买来供在家里的,我们幽冥素来有供奉青霭君的习惯,从前几乎是家家户户连带着店铺都有,只是近百年白玉京上传下来他叛逃的消息,这供奉的人才稍微少了些。”
“你说他是谁?”林焉眼神忽然顿住。
女管家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林焉的神色,半晌,又重复了一遍:
“战神,青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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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连着更了三天的4000+肥章,申请明天休息一天
第28章 青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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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一声巨雷轰隆在林焉耳旁炸响,他猛地一咬舌尖,幡然醒悟过来自己想当然的推断实属愚蠢至极。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青霭君或许从未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带着面具。
分明是应该考量到的因素,也并没有什么难想到的,却在之前被他理所当然地忽视了。
他离开妙音阁,驱剑直往桃花客栈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脏紧紧地收缩起来。
暗色笼罩的幽冥之下,暗紫黑袍的长发男子斜斜地坐在桃花客栈的屋顶,他手边放着一坛陈酿,远处明亮的抚仙城在他身后,如同一轮极近极大的月亮。
他带着金色的面具,堪堪遮住他的双目,在鼻梁下打出一片阴影,随手拿起酒坛仰脖喝下,光芒将他下颌的线条勾勒得分明。
林焉站在桃花客栈之下,仰头看向他。
妖冶的眉目遮去,那张脸倒真有了几分光风霁月的错觉。
因为带着面具,所以傅阳没有认出他,全幽冥的百姓,都没有认出他。
“施天青,”林焉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施天青放下酒坛,摘下缀着点点金光的面具,鲜红如血的唇绽放出绚烂至极的笑。
“沉星牢七十二个岔路口,每一条路我都记得。”
从进入沉星牢的瞬间,他就想起了所有的布置,甚至想起了他是如何一手建造出这座恢弘难解的囚牢的。
所谓运气好的铜钱,不过是循着他的心意落出正确的选择。
林焉第一次投出来的是对的,第二次那铜钱还在空中旋转时,施天青便知道,按照林焉合掌的速度和手法,那铜钱必然指向错误的路。
所以,有了第二次唐突而冒昧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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