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楚歌这才特意强调,每个门派都有表决权,他们提出的观点,可能会影响最终审判的结果。
晁子轩已经按照规定的流程代表陵皓阁搜查开阳派,目前发现的疑点,或许与赤焰帮遇害一事有关,但是并未有明确的关系,因此晁子轩只是召集了歇在北圻宗的门派,以及联盟之一的昭元寺。
先是初审。
联盟初立时定下的规矩是,初审的成员应该只有联盟内部的人员,然而如今开阳派的情况特殊,开阳派是属于陵昭北联盟,另外初审不召集其他联盟外的门派,本意是怕小题大做,让他人往来奔波,却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这次初审,晁子轩稍加变通,带上停留在北圻宗的其他门派,倒也合情合理。
倘若这事值得深究,无法得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才会有复审,届时晁子轩再发请帖给天下江湖人,请每派派人参与审判,来与不来是自愿与否,倒也为时不晚。
晁子轩径直走到厅堂正中的紫檀方桌旁,甩袖坐下,而后朗声道:“将人带上来!”
两名陵皓阁弟子一左一右将可疑的侍从押送至晁子轩面前,然后按下他的肩上,使用蛮力让他跪下来。
“咚——”
膝盖实打实砸在地面。
蔚楚歌冷冷俯视侍从,沉声道:“说吧,是谁让你烧这些书册的?这书册里的内容又是什么?”
末了,他刻意强调,“并非是我与阁主对书册的内容一无所知,相反,我们先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自己一一交代清楚,你若是敢撒谎,敢含糊其辞,也就别怪这一环节过去,我和阁主抽茧剥丝,将你身上的秘密扒得连皮都不剩!”
侍从闻言,面色惊惧,他连忙道:“我……我只是个没武功的下人,我也是听从吩咐办事啊!”
典型的死鸭子嘴硬。
蔚楚歌蹙眉,看样子这人非要问一句答一句,才肯见棺落泪,于是他又问一遍,“那谁让你烧书册的?”
开阳派侍从闻言忽而目光躲闪飘忽,低头支支吾吾,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这副做派,反而更叫人心疑。
“说!”蔚楚歌拔高音量,“今日倘若你敢有所隐瞒,你信不信,明日搜查令一出,你在江湖毫无容身之地!”
侍从陡然瞳孔紧缩,似乎是蔚楚歌的威胁真的奏效,只见他面色变得复杂,踌躇,纠结,最后他低下头来,不敢与在场任何一个人对视,于是他盯住眼前的地面,浑身颤抖地,呼吸浓重地,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掌门……开阳派掌门。”
四周一霎归于阒寂。
众人面上色彩纷呈,有涨红的,铁青的,惨白兮兮的,黑沉一片的,他们神态万千,有讶然的,迷惘的,惊惧的,嬉皮笑脸的,还有因迫不及待想知道下文而坐立不安的。
死寂只持续极为短暂的一瞬,像是一闪而过的彗星,而后衰极复盛,喧闹到了鼎沸,像是炸开了锅。
“怎么会……难道……开阳派掌门真的……?”
“那书册里究竟是什么呀!”
有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企图先他人一步窥探到陵皓阁弟子手中的差点被烧毁的书册,最后果然无功而返。
这场审判的主角,徐悯,原本也坐在一旁,他于热闹之中起身,缓缓步行至中央,他低头轻声问:“阿翎,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诬陷我?”
“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不会屠杀赤焰帮满门。”他转身,对坐在中央的晁子轩作揖,腰弓至上半身与地面几乎平行,字字铿锵有力,他朗声道:“还请阁主明鉴!”
两人各执一词的局面,晁子轩早就预料到。
不只晁子轩,孟扶渊和汴清予也如此想,这种事关一派名誉的审判,必然会有两方说辞跳出来,谁也不忘反驳谁,难辨真假。
“那个阿翎是吧?你先说说看。”晁子轩颔首,他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看你开始,似乎是因为畏惧开阳派掌门的身份,才犹豫不决,闪烁其词,你不要怕,倘若你字字属实,在场所有江湖豪杰共同见证这场审判,必然不会让你遭受歹人的报复,白白丢了性命。”
晁子轩又不偏不倚地添道:“当然,倘若你胆敢污蔑开阳派掌门,你也难逃其咎。”
阿翎闻言蓦然磕了一个响头,再起身时,额间已经有了一块红印,他似乎是被晁子轩的话所打动,话也说的决绝,“多谢阁主,阁主真是菩萨心肠,深思熟虑!鄙人贱命一条,有幸得阁主信任,已经不敢再有所奢求,即便日后有人暗中刺杀鄙人,鄙人也要痛痛快快,畅所欲言!”
见阿翎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在场有人悚然,有人猜测他的下文恐怕要惊世骇俗,耸人听闻,于是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只想快一点知晓这些书册中的玄机——
“是魔教功法。”
阿翎铮铮有声,“开阳派掌门要我替他把这些魔教功法,在陵皓阁来人搜查前,全部烧毁。”
他的腰板挺到笔直,这次,他毫不避讳地迎上徐悯的目光,狠声道:“我不愿成为魔教人的走狗,为其遮掩,因此,我特意将这些书册保留下来,所有邪术秘籍无一损毁!”
第83章
话音刚落,厅堂哗然。
孟扶渊坐在左列,从前往后数第二张木桌旁,闻言瞳孔微缩,一些过往的片段纷至沓来,宛如来势汹汹潮水在耳侧起伏澎湃,几乎是震耳欲聋。
——“我听江湖传言,赤焰帮近日找到了那本能让人天下无敌的《陵元功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此遭到歹人窥觑,为夺功法灭赤焰帮满门。”
——“想必庄主已经听出来了,这《陵元功法》,并不像正道的武功,反而与魔教的邪术,如出一辙……”
——“庄主怕是不知,那《陵元功法》,是我师尊数十年如一日费心钻研的成果,是我师尊日日夜夜操劳,耗尽心血才编撰完成的,到了那个秃驴嘴里,竟然成了魔教邪术!真是鼠目寸光,井底之蛙!”
——“陵皓阁功法以刚劲闻名天下,然而过刚易折,百年过去,陵皓阁功法也到了滞塞难行,无法精进的地步,最终只能朝魔道武功的方向发展。”
——“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将你关于疑似《陵元功法》的残篇的摘抄公布于众,然后什么都不要说。你也不要说《陵元功法》的秘密,也不要说誊抄的很有可能是《陵元功法》的残章,你不需要给出任何推测,只需拿出来,剩下所有的推理,交给在场其他的人就好。”
孟扶渊不由想起,最开始,这场风波的前戏,是三派切磋。
三派切磋尚未结束,赤焰帮却惨遭杀害。
“十四日后三派切磋结束,若无意外,开阳派最后,天权派第一,结果一出,三派切磋告一段落,庄主便可启程替我去找一找《陵元功法》的线索。”
那是汴清予留给自己某封信上的一句话。
思及此,孟扶渊不由看向汴清予,只见后者气定神闲地端坐于紫檀圈椅上,面色淡然,宛如断绝情欲的仙人,不被他人的或悲或怒的情绪所打搅。
灵光乍现,某些零碎的线索终于在孟扶渊眼前点连成线,线连成片,最后,得出一个让他醐醍灌顶,不寒而栗的结论。
倘若他没有猜错,他好像,已经明白汴清予说的恰当时机。
这边,孟扶渊还在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慨叹诧异,甚至难掩眸底的震色。那边已经有人愕眙打量徐悯,眼底显然是深恶痛绝之色,仅仅阿翎一面之词,有人心里似乎已经为徐悯下了定论。
“安静!”晁子轩依然面色寡淡到无懈可击的地步,他缓缓站起身,视线在厅堂的四面八方流转一圈,最后落在中央争锋相对的两人身上,他俯视,背手而立道:“你继续说。”
阿翎得到指示,也似忽然间壮了胆,声音变得更加洪亮,“是。”
“我早就发现,开阳派长老和掌门行踪诡异,也就多留意了些。谁想,开阳派的大人物总聚在一起,在后山或者禁地密会,竟然是为了共同钻研魔教邪术!”阿翎回瞪了一眼开阳派掌门徐悯,扭头又对晁子轩说道,“那时我只是心里生奇,没有证据,这次开阳派生变,大长老又与掌门密探许久,而后步履匆匆前去开阳派大门前,再然后我就得到了徐掌门叫我烧书的指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破绽,我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于是我假装烧书,掩人耳目,实际上,我将所有的书册都翻了一遍。”
“谁想,都是邪教,都是魔教的功法!”阿翎眼底的狠色不似作假,陡然升高的音量,更显凄厉,像是在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地怒吼,“一百多年前,除我之外,全族死于魔教之手,我没有天资,勉强结丹,苟活至今,就是为了报仇血恨!”
立在孟扶渊身后的杨七陡然抬头看了阿翎一眼,随即垂首,一言不发。
“多可笑啊,我学艺多年,在开阳派勉强维持生计,可是谁想我竟然看错了人!”阿翎面目狰狞,双眼猩红,他指向徐悯的手因为情绪激烈而在剧颤,“你这个笑里藏刀的两面派的小人,深夜梦回时,你就不怕赤焰帮的鬼魂前来复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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