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竹林小筑门前的小厮见自己终于候来了孟扶渊,忙不迭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孟庄主,我们掌门已经在正厅恭候您多时了。”
孟扶渊闻言并不惊诧,他知道自己逃不了这场和汴清予的秘密交谈。这几日里,北圻宗必然要经历一次江湖大审,而在这之前,汴清予一定有他的安排。
于是他轻轻颔首。
霍一见状,左手执伞,右臂伸展,揽住孟扶渊的右肩,后者踉踉跄跄走向正厅,最后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带上,彻底将霍一的视线阻隔在门外。
上回与汴清予正堂一会只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那时大家翘首以盼北圻宗三派切磋的结果,然而江湖局势瞬息万变,现在江湖侠士已经心生暗鬼,惶惶不可终日,风波层出不穷,来日将会如何,无可预知。
正厅没有朝阳的窗牗,阴森森一片,孟扶渊是第二次来,还是不习惯,觉得黯然。
“庄主的脚怎么了?”
汴清予清冷到近乎不近人情的话语在孟扶渊耳边乍响,明明是关切的字句,从汴清予的口中出来,有一股平淡到绝情断欲的冷漠。
好在孟扶渊从来就没有吧汴清予放在江湖知己的位置,或者说,连友人也算不上,但是孟扶渊知道,汴清予对自己,从来都是利用,都是剑客的一己私利,权势蒙眼,他在忖度如何挥出最快最狠最致命的一击。
“只是小伤,无妨。”孟扶渊云淡风轻地摇头,又问,“汴掌门深夜来访,究竟为何事?”
孟扶渊说是小伤,汴清予便不再问,只是客套一句,“庄主赶路辛苦了。”
接下来,他便开门见山,直戳要害地问道:“我请庄主去潜鸾山,破开令尊设下的阵法,想必定能找到一些大战残存的痕迹,不知庄主可有什么重大发现?”
孟扶渊前去徐州潜鸾山,就是得到汴清予的指示,更甚者,他之所以知道潜鸾山的阵法是孟思和设下的,也是从汴清予这里得到的消息。
现在,汴清予问他,可有重大发现?
孟扶渊竟然咂出一丝可笑的意味出来,汴清予似乎什么都知道,而且并不是体现在偶然的一两件事情上,汴清予是几乎事事如此。
但是汴清予不会对自己开诚布公,孟扶渊一直都知道,这次他甚至连多问一句“不知汴掌门如何得到的消息,才知那潜鸾山的阵法是我父亲的杰作”都没有,因为他心知肚明,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
孟扶渊认真道:“此行收获颇多。概括起来,有三件事。”
汴清予便道:“你且与我细细道来。”
“好。”孟扶渊郑重道,“第一件事,是我听到一首打油诗,其目的或许是为了造势,效仿民间起义,可比天降旨意,似乎是为了让某些事情,更让人信服。”
“打油诗?”汴清予微微奇道。
“是。”
孟扶渊便将自己听到的打油诗,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复述给汴清予听。
“汴掌门也心思通透,想来,怕是也听懂这打油诗里的玄机了吧?首联说的是赤焰帮被害一事,而颔联,似乎在暗示开阳派有端倪——”
孟扶渊陡然沉声道:“而现在,开阳派也确确实实出事了。”
汴清予点头,淡漠到仿佛绝情绝欲的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没有追问后两句诗句,也不再深入讨论诗句的背后的深层含义,片刻无言后,他说道:“庄主且说说第二件事吧。”
孟扶渊便娓娓道来,“数日前,我曾传信予你,据我从昭元寺和陵皓阁两派得到的可靠消息,《陵元功法》的运功原理与江湖公认的“邪教”不谋而合,然而,近日我在潜鸾山山谷石壁之上,发现了类似邪教,与正派理论背离的功法片段,我结合其中关键的字词猜测,或许就是江湖失传已久的《陵元功法》,但也有可能是魔教功法,我也不敢妄言。”
汴清予又问道:“那你抄下来了吗?”
孟扶渊立即将自己抄写的纸张掏出,打开,递给对面的人。
清晰可见的墨迹展现在汴清予面前,一览无余,汴清予心中通读一遍,仍旧是不悲不喜地颔首,继续道:“你再说说看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或许与如今销声匿迹的魔教有关。”孟扶渊缓缓道来,“我先是在山谷里挖到了一具白骨,骨中有一根银铁丝穿入,随后我又在白骨附近发现了疑似除魔大战上的残甲,甲片上有黑色莲花印记。我猜,黑色莲花印记或许是魔教教徒的标志,但是白骨中的铁丝,我想不明白。”
话及此,汴清予万年如冰的神色终于惊起一丝波澜,他的瞳孔里有罕见的一瞬即逝的震惊,但是它消失得太快了,像是流星飞逝,捕捉无影,这次他静默的时间仿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然而,长久安静的结果,却是,汴清予没有给出任何推断与猜测,而是忽然间来了一句,“这几日里陵皓阁的人快要到了,还劳烦庄主此前先替我保守秘密,耐心等到江湖大审那天,只需见机行事,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将你关于疑似《陵元功法》的残篇的摘抄公布于众,然后什么都不要说。”
汴清予似乎是不放心,他补充道:“你也不要说《陵元功法》的秘密,也不要说你誊抄的很有可能是《陵元功法》的残章,你不需要给出任何推测,只需拿出来,剩下所有的推理,交给在场其他的人就好。”
孟扶渊问:“可是何时才是汴掌门口中成熟的时机?”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汴清予答道。
“万一我不能审时度势,错认了好时机,又当如何?”
汴清予却语气笃定,“不会的,庄主机智聪敏,我信得过。”
信得过?
孟扶渊一时无言,却隐约面带嘲讽之意。
见孟扶渊不说话,汴清予继续说道:“这次江湖大审结束后,开阳派必然无法全身而退,就算扳不倒,也是摇摇欲坠,破灭在即,也就是说,江湖大审结束后,三足鼎立争锋要变成两方楚汉相争,我与蔚楚歌的联盟,很快就要名存实亡。”
“所以,我们揪叛徒的计划,也该开始了。”语毕,汴清予顿了一下,突然勾唇轻笑,“但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孟扶渊却听懂汴清予话中深意,“我知道,徐州一行,我已经听到了风声。”
明明四周无人,可以畅所欲言,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开始打哑迷。
汴清予笑得更加灿烂,“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省力,原来孟庄主看出我这一手伏笔,倒是我小瞧孟庄主了。”
孟扶渊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不敢不敢,汴掌门才是心机深沉,一石二鸟。”
“今夜与庄主秉烛夜谈,相谈甚欢。”汴清予起身,拱手道,“在下杂事缠身,来日有机会,你我再好好叙一叙。”
汴清予径直走向正厅木门,吱呀的推门声凄厉宛如饿鬼哀嚎,只叫人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在汴清予推开门之前,孟扶渊忽然出声喊住了他——
“汴掌门留步!”
“何事?”汴清予悠然回头,彼时清冽月华破窗而入,正巧映在他光亮到圆滑的银白面具上,像是为之镀上一层冰凉寒霜。
“打油诗是你派人传的,对不对?”
汴清予佯装惊讶,“哦?何出此言?”
但其实,他知道孟扶渊能勘破,他本来也从未妄想能瞒过孟扶渊。
“我与琼光谷谷主有婚约的传言,是你计划中的一步,因此,青茗茶馆是你的势力,既然这首打油诗从中流传出来,也必然得到你的指意。”
汴清予嗤笑一声,“庄主心中早已做出决断,何须问我?”
“我想问的,并不是此事。”孟扶渊盯住汴清予半张浸润霜雪月光的脸,他明知问汴清予的结果只会是徒然,却没忍住,仍旧不死心地缓缓问道,“我想问你,开阳派掌门,是赤焰帮一案真凶吗?”
汴清予闻言却扬唇,笑得更加灿烂了,皓齿殷唇衬出无端的艳丽,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我怎么知道?”
惨白冷硬的面具下,汴清予用最慢条斯理的语调,回答这个人命相关的问题,“我只不过是落井下石,借机动一动开阳派的根基,倘若那开阳派掌门真的阴狠毒辣,暴戾恣睢,屠杀赤焰帮满门,那开阳派倒了,是他活该。”
第79章
陵皓阁一行人赶路的速度,比汴清予预想之中还要迅速。于是乎竹林小筑密谈的第二日,巳时初,晁子轩早已领一队人马踏入麟山三派的地盘。
陵皓阁作为江湖三大门派之首,其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上任庄主沈濯费尽一生心血,所著《陵元功法》,并且最终施用该功法一举将魔教歼灭,这已经成为江湖公认的事实。据说,江湖为了纪念沈濯的丰功伟绩,特立陵元纪年,魔教被灭的那年,也被称作陵元纪年元年。其中“陵元”二字,就是取自这本具有传奇色彩的《陵元功法》中的前两字。
当然,也有人说,陵元二字是分别从陵皓阁和昭元寺中摘取一字,因为当年除魔之战,陵皓阁和昭元寺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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