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渊只好重写,抽出一张生宣压在镇纸下,孟扶渊用笔尖点一点墨,揽袖提笔,却不想这次才抄上一行,竟然又抄错了。
长叹一声,孟扶渊干脆将废纸团成一团,搁下毛笔,他轻声问道:“霍一的伤,现在是什么情况?”
明二本想老老实实地回答,忽然想到霍一那副黯然模样,话到嘴边临时变卦,决定帮霍一卖个惨,“庄主也知道,我并不懂医术,原本庄内医术第一的杨七……也不在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庄主倘若有闲暇,或许可以亲自去看一看。”
孟扶渊垂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又是长久地无言,漫长的寂静让明二莫名发慌,还以为自己又说错话触了庄主的逆鳞,但是一时间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补救,于是只能跟着孟扶渊一齐沉默。
“我记得傅八的医术也不差。”孟扶渊忽然又道,他视线游离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傅八没有帮霍一去看伤口吗?”
“自然是看了的。”明二如实答道,“只是傅八擅毒,用药救人终究还是杨七更为精通。”
孟扶渊又静默片刻,才说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杨七叛变,无为山庄不仅少了一位影卫,还少了一位医者。”他不自禁地颦眉,“现在替无为山庄招人也不可行,万一引来细作密探,简直是自找麻烦,我得写信问问看汴掌门,问他能否派一位值得信任医者过来。”
话才说完,屋外响起小厮的敲门声。
孟扶渊朗声道:“进来。”
只见两名小厮共同将一个大木匣抬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放下,放下其中一位说道:“回庄主,这是天权派弟子江文旭亲自送来的,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药膏药粉。”
孟扶渊摆摆手,“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小厮后脚刚离去,明二就问道:“这些成药,我是现在将它们全部拿走,还是今日先挑一些带走,日后每次要用的时候,再来向庄主取?”
孟扶渊瞥一眼木匣,淡淡道:“又不是什么金贵的药膏药粉,你全部拿走好了。用的时候也别小气吝啬舍不得,用完了大不了我让汴掌门再派人送一些过来。”
明二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他好歹练过武功,一个人轻轻松松抬起来,准备离去。
孟扶渊见他不方便,亲自去替他推开门,等明二两只脚都不在书房里,孟扶渊正要将门合上,忽然想到什么,神色挣扎了一瞬,最终还是说道:“明二,倘若霍一的伤势一直不见好转,记得及时向我汇报。”
明二:“是,属下遵命。”
送走明二,孟扶渊回到案几前坐下,看几眼一旁狼毫尖端即将干涸的墨迹,终究是再也提不起写信的兴趣。他靠着椅背闭上双眸,似乎是忙里偷闲的小憩,可是紧缩的眉头却始终不曾放松,或许即便是养神时,孟扶渊也在无意识地思考,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直到熟悉的木苍鹰啄击窗棂的声音再次响起,被惊扰的孟扶渊不得不再次掀开眼帘。
熟练地取下汴清予写给自己的信,打开,孟扶渊扫视其上的内容,但是这次,孟扶渊被信上的内容震惊到以至于他有一瞬间他睁大双目,瞳孔微缩,眉眼之间都是不可置信。
白纸黑字,汴清予写的清清楚楚——
蔚楚歌为开阳派掌门翻案了。
他写下一封检举信,公开送至陵皓阁。
信上说,指认开阳派掌门为赤焰帮一案真凶的赤焰帮少侠苏郁景,其实早就被做成了傀儡。
第130章
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汴清予的意思后,孟扶渊将信缓缓撕碎,扔进兽形铜香炉中,他站立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直到所有的字迹都化成灰烬。
双眉紧蹙,眸色黑沉一片,复杂的情绪在其中汹涌,孟扶渊在心底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
喻孑然。
“楼主?”
“喻楼主!”
“喻孑然!”
听到背后的人咋咋呼呼第三次叫出自己的名字,喻孑然才从独自出神的状态中抽身,他眼珠转了几圈,懒散地转过身,心不在焉地笑道:“你的动作倒是快。”
星霜将手里的金鱼饲料塞到喻孑然手中,后者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拨了拨,只见其中有红虫面包虫,以及新鲜的菜叶碎屑,喻孑然又勾唇笑了,“我还没说要什么样的饲料,你却总能猜个准。你倒是懂我的心意。”
池塘里,许多只朱红明黄的金鱼在摆尾畅游,见到从天而降的食物,争先恐后地挤上前,水面上一时间荡出一层层波澜,鱼嘴处泄露出的气泡,似乎在无声地诉说它们的喜悦。
喻孑然还是笑着,耐心地等待鱼群瓜分所有的食物,又随手扔下一些,然后他忽然想到些什么,幽幽慨叹道:“几年前,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而现在,你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魂与楼副楼主了。”
喻孑然的右手抖了抖,指尖处落下一些碎菜叶,“以后,我若将整个魂与楼交到你手中,相信你也能处理好大大小小一切事务。”
星霜原本只是无声地欣赏池底金鱼的明艳,闻言却像是听懂喻孑然话里的深意,一时间惊呼出声,“楼主何出此言?!”
喻孑然面上的笑容忽而散淡许多,随后,他却低头,自嘲地轻笑几声,然后恢复寻常模样,悠闲地观赏游鱼嬉戏打闹。
星霜却从喻孑然一系列的举动之中,见微知著,灵光乍现,星霜蹙起柳叶眉疾声追问:“是不是苏郁景的事情?!”
喻孑然的右手停在半空中,只短短一瞬,恢复如常,只不过这次,他才撒下一点红虫,就悠悠收回手,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地轻声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不能再喂了,可别把鱼给撑坏了,困鱼本就可怜可惜,死于非命更是可悲可叹。”
他慢慢地转身,将手里装盛饲料的瓷皿轻轻放到星霜的手中,“我喂完了,你拿回去吧。我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吹上少时的冷风,赏一赏孟冬的景色……”他停顿半晌,才轻飘飘地继续说道:“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星霜原本打算依言将瓷皿送回,却在喻孑然说完最后一句话之时停住脚步,她转身,踌躇良久,终于没忍住追问道:“楼主,恕我多言,苏郁景一事……是不是无解?”
喻孑然闻言身形一僵,刹那后,他缓缓转身,看向星霜的双眸中闪现不明情绪,“你也觉得无解?”
星霜一时语塞,她难得不复以往伶牙俐齿的模样,明明还没组织好语言,却急于安慰喻孑然,于是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词不达意,“不是的楼主,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愚笨,一时间想不出两全的办法……”
话才说出口,星霜便意识到自己的话反倒证实了喻孑然的猜测,懊恼不已,绞尽脑汁企图再添上几句去补救。
还没等星霜想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说辞,喻孑然先一步发声,他的蓦然抬起头,不知名的鸟儿翱翔在苍穹之下白云之中好不自在,而他只能看见被屋檐裁成四角的天空,“你不必安慰我。”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游离不定,面上明明挂着笑意,却隐约闪现恨意和快意,然后他垂首,又开始懒散地欣赏小小一方池塘里的游鱼,餍足的鱼儿摆尾戏水,“即便日后我不在,魂与楼的事情,我也信你能做到万全。只是别忘了好好照料这些困鱼,我不想它们也没挺过这个冬天。”
星霜闻言一愣,下一瞬她猛地睁大眼睛,满面震惊,却是话锋一转,执拗地追问之前的话题,“就连白公子也没办法救楼主吗?!”
“对。”喻孑然含笑颔首,看向星霜,“白雩也说,我早已身陷囹圄,无药可救。”
星霜瞳孔微缩,怔怔地摇头,喃喃道:“所以……白公子的办法就是让楼主束手待毙吗……可是赤焰帮的人……明明……明明是他让楼主杀的!”话及此,星霜的语气陡然间变得不甘,“楼主,你不觉得白公子就是在完完全全地利用你吗?用完你之后,白公子借刀杀人,借他人之手灭你之口,难道楼主就坐以待毙吗?”
“星霜。”喻孑然忽然敛去面上无谓的笑,“白雩不是这样的人。”
星霜颦眉,“可是——”
“没有可是。”喻孑然严肃道,“我之所以会面临如今的境地,是因为我擅作主张杀死苏郁景,不,准确的来说,是毁坏苏郁景这具活傀儡。所以怪不得白雩,因为在他的计划里,没有杀苏郁景这一步。”
他又开始自嘲地笑,“是我一时糊涂,竟然作出这个愚蠢的决定。白雩说的对,只要苏郁景好好的活着,没有人会知道他是傀儡,但是他死了,那么他是傀儡的事情,我费劲千方百计也无法瞒住。”
喻孑然抬眼看星霜,牵动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宽慰对方的笑容,“所以说,我既然在没有得到白雩的指示下擅自行动,那所有的后果,必须由我承担。”
另一边,星霜却不服地争辩道:“可是那时候白公子人在北朔,苏郁景被蔚楚歌劫走,危急关头,难道楼主还要传信去千里迢迢的朔方,然后再等白公子的信辗转多个眼线再传回到楼主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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