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钱正不知道,钱正只觉得林惊空不好惹,对温温柔柔的裴折有无限好感,即使听到对方说了这样的话。
裴折催道:“当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看到了什么,不管是人还是鬼,都说出来。”
钱正收回跑远的心思,点头哈腰说道:“那天晚上我在城内打更,是后半夜了,走到淮水附近的时候,不慎滑了一跤,摔到了桥墩旁边,差点滚进河里。东西掉了一地,黑灯瞎火的,我起来摩挲了好半天也没找到我的梆子,正烦着呢,听到河岸上传来些动静。”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殷切。
林惊空差点被气笑了:“你当自己这是在茶楼里说书呢,是不是还得人捧个场,问问你接下来怎么着了?赶紧的别磨磨蹭蹭,直说你看到了什么。”
钱正赔了个笑,继续道:“我本想着来了人,可以让他们拉我一把,刚准备开口,突然听到什么声音,滴答滴答的,是从桥上传来的,月光照得透亮,我猫在桥底下,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张悬着的人脸,那脸是倒着的,瞪着两只眼睛,可骇死人了!”
林惊空心中一动:“还有呢,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我看到的不是人!”钱正眼神古怪,瞟了他一眼,强调道,“那是鬼,不是人,根本就没有人!”
裴折:“你怎么判断那是鬼而不是人的?”
钱正:“因为那张脸唰的一下就不见了,凭空消失了,人哪里会这样,不是鬼是什么?”
从屋子里出来,林惊空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太阳:“他娘的,说什么撞鬼了,怎么不说是黑白无常爬出来看花灯了?”
裴折闻言感慨:“林统领的想象力比钱正还丰富。”
林惊空:“……”
裴折:“不过不应当是黑白无常,钱正只看到一张脸,而黑白无常有两个人。”
林惊空:“……”我这是讽刺,讽刺你他娘的听不懂吗?!
刚才钱正说完后,他们又问了几次,但钱正坚持自己看到的是鬼,跟疯魔了似的强调个不停,鬼来了鬼又飘走了,要问为什么鬼没有害他,就是他身上带着寺里求来的平安符,鬼不敢顶撞。
林惊空随口问另一个更夫:“钱正他以前也这么神神叨叨的吗?”
更夫诧异摇头:“没有。”
林惊空低声骂了句“晦气”。
更夫觑着他脸色,忍不住小声道:“我记得他以前不太信鬼神,逢年过节说要祭祀上香都懒得去,对野鬼精怪的事一直嗤之以鼻。”
“你说的是真的吗?”裴折从旁边过来,拧着眉问道。
更夫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是真的,他以前总说这种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谁信谁就是大傻子。”
信不信鬼神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发生的事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但像钱正这种对鬼神之说抱着绝对鄙夷心理的人,即使改变想法,也不应该那么快才是。
裴折与林惊空对视一眼,明白他们想到一块去了:钱正在说谎。
林惊空骂了一声,带着人就要掉头:“胆子挺大,老子非把他抓到衙门去好好审一审不可!”
“不好。”裴折拉住他胳膊,“现在抓了他也不会承认,可能还会咬死了不配合。”
林惊空:“那你说怎么办?”
裴折想了想,命令道:“调出几个人去钱正家附近,看着他,别让他乱跑,咱们去医馆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去看过病。”
得先确定钱正有没有受到惊吓,能肯定钱正说了谎,端看他是从上元夜后一直在说谎,还是只在他们面前说了谎。
裴折的安排有他的道理,林惊空没有提出异议,让人照他说的去做,反正这人官大,就算自己提出不同的看法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队统领军,分出六个去钱正家附近盯着,剩下的和裴折他们一起去城中各大医馆。
林惊空目露不屑:“就他那样,还用得着六个人盯着?我军中的弟兄们一个人就能摁住他,两个人去盯着都多了。”
裴折瞥了他一眼,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反正带的人够多。”
林惊空:“……”
林惊空在后面骂骂咧咧,裴折没管,心却慢慢沉下来。
钱正面对他们时的样子不似作伪,那种胆子怎么敢诓骗官府,就怕是有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六个人他都嫌少了,若真出了事,还不一定能讨着好。
城中有五六家医馆,所有人分头行动,约定问完在淮水边会合。
钱正说他是在淮水桥下看到的鬼,裴折想去那边看看,尽管过了这么多天,可能剩不下什么痕迹了。
裴折对淮州城没有林惊空等人熟,更夫带他去的是城中最大的医馆,到了门口才发现,这医馆里的还是熟人,赫然是之前给他看过诊的老医师。
老医师姓吴,开医馆几十年了,医术高明,对病人们尽心尽力,在淮州城内口碑极好,大家伙都称呼他为“吴老”。
他们到的时候,吴老正在给人看诊,抬眼看到裴折,冲他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经过之前客栈那事,如今在淮州城内,第一探花裴折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钱正那种窝在屋子里不出来的人可能不认识他,其他人就算是没有见过裴折,也听说了他拿出圣物的事。
这是京城来的大官,不能怠慢了。
医馆里还有两三个排队看诊的人,恰好认识裴折,以为他也是来看病的,忙推让道:“大人您先请吧。”
裴折摆摆手:“我不急,你们排队了你们先看。”
吴老开完药方,仔细嘱咐了几句,给病人指了指拿药的地方,然后才站起身:“大人是来看诊的吗,可否请您等一等。”
说话的时候,他看了看排着队的百姓。
裴折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颔首:“我不打紧,您忙就是。”
吴老没多说,招呼下一个病人过去。
更夫将一切尽收眼底,颇为感慨:“大人真是个好官。”
裴折哑然失笑:“何出此言?”
“体恤百姓,不仗势欺人,还举止守礼。”更夫道。
裴折深觉这些算不上一个好官的标准,无奈道:“你这句‘好官’夸得,我都受之有愧了。”
更夫脸一红,以为他是不相信,伸出大拇指,支支吾吾道:“不愧不愧,大人您就是好官,真的是好官!”
旁边排队的百姓见状也附和道:“他说的没错。”
裴折哭笑不得:“你刚才说的那几点,不是每个官,不,每个人都该做的吗?”
体恤百姓,不仗势欺人,举止守礼,从大街上随便抓个人,从私塾里找个书生,都能满足这几点。
更夫收回手,轻声道:“不是每个官。”
其他百姓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嘀咕:“如果大人是我们淮州城的官就好了。”
裴折心中一紧,忽然想到,淮州城的两名官员,知府大人和林惊空,还真不是这样的。林惊空久处军营,脾气暴,性格横,其实细数起来没做几件恶事,但他嚣张跋扈惯了,也没想过要改,给百姓们留下的就是一个不好惹的印象。知府大人就更不必说了,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城中怕是有大半的人都盼着他不得好死,这是真的渣滓。
裴折不知道淮州城的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对自己随随便便的一次礼让都赞不绝口,以前遭受的事有多过分,可想而知。
他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承诺:“一定会发生改变的。”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直到吴老给所有人看完诊,来到裴折面前,他才回过神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吴老一听就知道他不是来看病的,引着他往医馆里面走,来到一间放满医书的屋子:“这里没有其他人,裴大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房间不大,一股草药香气,这是吴老平时休息的地方,除了医书外,屋内还有一张木桌,一把凳子,桌上有一盏油灯,写着药方的纸张散乱的叠在一起。
裴折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问道:“吴老,我今日过来是想问一问,这半个月里,您有没有给更夫钱正看过诊?”
吴老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裴折:“您确定没有吗,要不要查查记录?”
吴老:“我确定,半月里我给谁看过诊,他们身体状况如何,开的什么药,我都记得。”
吴老坚持自己没有看过,裴折心中有了数,道了谢就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吴老叫住他,问他身体怎么样了:“那日在客栈,你咳个不停,看着状况很不好,是不是没有按时吃药?就说你们自己煎药不行,我再给你把把脉,药留在我这里,煎好了给你送过去。”
裴折心中一暖:“不用了,我的病已经好了,您一个人操持着医馆辛苦,劳您惦记,是我的不是。”
吴老摇摇头:“没什么辛苦的,能帮上大家就好。”
抓药的伙计探头出来,叫吴老过去一趟,裴折忍不住提议:“您一个人难免忙不过来,要不要考虑收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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