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腰板!”
季老丞相对着着徐玉阙离去的方向吼到,他黑洞洞的眼眶中没有任何光芒,我却仍旧感受到了如炬目光。
徐玉阙咬紧牙关,将脊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健,大步如流星。
从始至终,徐玉阙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却在恍惚间看到他与季老丞相的身影缓缓重合。
弄臣与权臣,终究踏上了同一条路,他们冲破枷锁坚持自己的主张,他们需要蒙着眼睛沿着坎坷不平的道路摸索着前行,他们需要比佞臣更加狡诈毒辣比小人更加阴险无情,如此才能在黑白混淆、满是邪言谬论的龌龊中坚持自己的情操与理想。
这一路上满是荆棘,没有鲜花,没有赞美,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敢于上路的,都是勇士。
154、
烈日高悬在京城上空,金龙旗帜飘扬,死寂许久的京城终于等待了一个好消息。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最糟糕的消息——季大元帅,季清霜,活着回到京城了。
在我下令让王勉斩草除根之后。
季清霜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见我,带着另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若不是他在临死前要见你一面,我不会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谁似的。
季清霜坐在木质轮椅上,闭眼不愿意看我。她身上带着戈壁草原的风尘与战场的冷铁和鲜血,脱去了银甲之后,她的身体绝对称不上壮硕,甚至还带女子特有的娇弱之感。她就那样坐在粗糙的轮椅上,下肢罩着羊毛毯,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手指不自然的扭曲着。
季清霜比我大两岁,但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这本应是女子最为养尊处优的年岁。可她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脸上也有了细细的皱纹,跟京城中精心养护的贵妇人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不愿意跟我说话时情有可原的,我也没有自讨没趣,绕到她的身后去看看到底是谁要见我。
这是一个令我没有想到的人,自从他放弃安度余生的机会,决定继续留在最前线以后,我与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我还记得我与他初见面的时候,那时我就是一个只能指挥十几人的小官,他还是一个肉球,有着一张讨喜的圆脸,眼睛很小,笑起来牙不见眼,活像一个弥勒佛。
他看起来很笨笨的,干啥啥不行,除了跑得快和吃饭多以外就没有别的优点了。我的手下都不喜欢他,没人愿意带他。他是我亲自带的,我手把手地教他用剑,教他如何更快地晋升。我教了他很久,可他真的太笨了,就是一个付不起的阿斗,最初追随我的那些手下,哪个没有混个有品级的军阶,唯有他,拼死拼活了十几年还是一个千人长。
笨蛋千人长,懦夫千人长,跑调千人长。
军中人这样嘲笑他,他也不在意,笑笑也就过去了,这种充斥着玩笑与侮辱性语言占据有关于他的大部分记忆。我对他唯一的好印象
是在黄荃之战后的庆功宴上,这个笨蛋小子竟然看出我在坑他,于是倒打一耙把我也给脱下水了。
那时的他仍是一个灵活的胖子,被季清霜的兵追着打,还能完好无损地逃出生天。
而今,他还是他,还是笨蛋千人长,还是那个灵活的胖子。
可他再也跑不动了,他就要死了。
他在护送着季清霜逃离王勉追杀时被划伤了肚子,伤口不重,没有划破肠子,但由于没时间治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着自己的伤口化脓感染,露出体外的肠子逐渐发黑发臭。
他痛苦地活着,只是为了一步步走向死亡。
若不是为了见我最后一面,他早就承受不住痛苦,自杀了。就只为了见我最后一面,他咬紧牙关,坚持地走到了京城,只是为了告诉我:
“将军啊,王勉那个狗崽子要杀夫人,我把夫人给救回来了。”
军中但凡是有点眼力价的人都能看出我和九王爷才是一对,他这个傻子竟然真的把我们这对假夫妻当成真爱。我没告诉他真相,只是当着他的面握住了季清霜的手,她没有拒绝,同样反握住了我的手。
千人长浑浊的眼神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嘿嘿地笑着,显得很自豪。
“将军啊,你可不能因为夫人不能走路就嫌弃她啊,”千人长忘记了自己已经流脓发臭的伤口,灿烂地笑着,一如旧时,“夫人啊,她还是很好看的,是戈壁上最美的玫瑰!”
千人长艰难的起身,对季清霜竖起了大拇指:
“将军,你眼光真好,夫人她呀,是个大英雄!”
“嗯,夫人是个大英雄。”我认同这个笨蛋的话语,第一次。
我能感受到,季清霜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这颤抖绝不是出于懦弱与悲痛,而是出自铁一般的坚强。
我没有告诉这个笨蛋千人长,要杀季清霜的人正是我。季清霜也没有说,她明知王勉只听命于我。
在我们彻底撕破脸脸面之后,仍旧维持着见鬼的默契。
我们都希望这个笨蛋千人长在荣耀之中死去。
哪怕只是虚假的谎言。
千人长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一部分是季清霜的英勇事迹,更多的则是我与他在战场上共同经历的岁月,很多我毫不在意的小事,落在他的眼中,就成了他必须拼死才能偿还的恩情。
从未愈合的伤口崩裂,流出腥臭的血迹,千人长絮絮叨叨的话语停了下来,痛得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我也顾不得心中复杂的情绪了,急忙说:
“别说了,我让大夫——”
“不必了。”
季清霜这样说道,缓缓睁眼,经历过酷刑与背叛之后,她眼中的柔情尽数消失,只剩下刀锋一般的冷硬。
拔剑出鞘,以左手执剑,即使只剩下左手,她的剑仍旧很快,快到,让千人长没有感到任何的痛苦。
头颅滚落,刀尖滴下鲜血,季清霜的剑没有收回,她的剑横在我的身前。
季清霜看着剑尖鲜血,对我说。
“李念恩,从今往后,我跟你没完了。”
155、
季清霜活着回到京城,这么多眼睛盯着,我不便动手了。
更糟糕的是,主子派魏公公给我传话,让我不要再动季清霜了。
杀是他要杀的,黑锅由我来背,等到季清霜没有威胁了,一心一意跟我对着干时,他又不杀了。若不是我知道千人长对我的忠心,我真的怀疑主子故意留下季清霜的性命,好让这个疯婆娘跟我不死不休。
不过目前,季清霜并没有心情来找我麻烦,她拖着残破之躯,以女子之身在京中横纵连横,只为了能够救出老丞相。
可她注定失败,大禹国的各个势力,苦老丞相久矣。
这十年来,季老丞相得罪的人太多了,杀的人也太多了。立朝初期对世家和地主阶级的清扫,今年对功勋贵族的大范围血洗,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读书人,手上沾满鲜血,有着数以万计的亡魂围绕着他。
季老丞相倒台以后,除了季老丞相的党羽,上到满朝文武,下到乡绅地主,无不长舒一口气。这凌驾在禹国上空近十载的恐怖政治,终于结束了。
趁此机会,那些曾被季老丞相彻底击溃,被按在泥土里碾成碎片的利益集团,开始疯狂的反扑。这十年里,在一场场恐怖的政治屠杀之中,在一场场自上而下的血洗中,曾经高高在上的他们什么改变不了,只能无望着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抓走,送进监狱,送上邢架,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整整十年,经历了这段岁月之后,他们不在乎什么理想也不在乎什么未来,他们只是单纯的复仇者,他们就是要毁了老丞相,让他永生永世都无法翻身,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死去。
鲜血造就的冤孽,必将以鲜血偿还。
可惜,在我与老丞相见了最后一面后,我知道,他们的愿望无法达成了。
季老丞相从未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过愧疚之心,也从未将他们的怨恨放在心上。在季老丞相看来,鲜血、死亡、恐惧不过都是手段罢了,为了迎接新的时代,旧的利益集团是必须奉上的祭品。
他知道地主也有好的地主的,功勋贵族中有很多只想安稳度日。可老丞相不在乎,为了他理想中那个不可及的天国,屠杀成了必须的行为,恐惧成了威慑的手段,他早已将人类的同情和普世的价值观丢尽了阴沟。
就为了那注定无法触及的彼岸。
与老丞相见面之前,我又见到了季清贺,他最近常驻在天牢,已经很久没有回官署了。
他依旧对着无辜的犯人行刑,他将沾着特制药水的长针刺入犯人穴位,被铁链捆住的犯人随之眼皮上翻,身体抽搐,冷汗不停。我知道这种刑罚,看似不留痕迹实则阴毒至极,经受此刑的人将承受剧烈的痛楚,比之分娩之痛犹有过之,在此等痛楚之下,道德与伦理在肉体的巨大折磨面前不堪一击,该招的和不该招的受刑者都会承认。
做到季清贺这种位置,逼供这种小事已经不需要他动手了,但季老丞相入狱以后,他整日呆在牢狱,亲自拷问与季老丞相一案有关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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