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挑挑拣拣地讲了一些:
“我的主子啊,他是一个顶好的人。除了在先王面前有些调皮之外,他就是一个乖孩子。他不像你,小时候没有什么志向和觉悟,明明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儿,却跟个小傻子似的跟在老王爷和三王爷身后,他们让他去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一点主见都没有。或许就是这股傻劲吧,他被所有人爱着,先皇、老王爷、太子、三王爷、端妃、容妃、朝中的老臣,所有人都爱着他。而正是这爱,将他拖入局中……而入局之后,便只剩下身不由己了,哪怕当初带他入局的人,都死了……”
小崽子静静地听着,他问了一个有些傻的问题:
“入局以来的这么多年,父王他,快乐吗?”
“快不快乐不重要,他已经踏上这条路了,这条路上只会有一个赢家,他会穿着血淋淋的征衣,以失败者头骨为阶,登上唯一的王座,对所有人发号施令,生杀予夺。”
我坐起身,双手压住他的肩膀,郑重地告诉他。
“你要记住。”
我的声音与主子的声音重合,这句话是主子亲口告诉我的。
“【王本斧钺之形,是杀伐的象征。】”
小崽子皱起眉,脸缩成一团,透露出些微孩童般的茫然。
我心中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我太着急了,他不过十六岁啊,大好年华,未来注定是安享无限荣华的皇子,何必考虑这么多呢,再说了——
“你父王他虽然就是一个老混蛋,但他对家人还是不错的,再不济会给你留一条命。你没必要——”
小崽子,不,符克己打断了我。
“李念恩,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我说了,这很有意思。”
孩童的茫然与孩童的固执在他脸上呈现,他明显在纠结什么,但同时,他已经决定了什么。
我心下暗喜,嘴上却嚷嚷着:
“你这娃子啊,没救了,没救了。”
“别老是娃子、小崽子地叫我,你也就比我大了六岁。”
他果然被我带偏,梗着脖子同我吵,见他这幅可爱的模样,我忍不住逗弄他。
“看在我给你买了那么多小吃玩物的份上,给点面子好不好啊。我也就现在有机会过过嘴瘾了~”
“不给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小崽子早就看穿我得寸进尺的本性,他寸步不让,立志要让我把小崽子这个称呼给改了。
他就做梦吧,我这辈子都不会改的。
我和小崽子嚷嚷个没完,季清霜在一旁听着,火光把她略带凌厉的五官映照得极其温柔。
117、
我们护送从边塞三洲运来的粮草和物资,于半月后与深入地方腹地的主子在充州汇合。
有了不世功勋在身,待遇就是不一样。青空之下,金龙旗帜无声飘荡,几万大军站为左右两列,肃静无声,恭候我们的到来。
主子率领诸将离开军营十里亲自迎接,他站在人群最前端,外披氅衣,头戴墨玉发冠。发如墨,眸似渊,容若雕画,依旧是绝代的风华。
主子立于地,我怎敢坐于马,立即翻身下马,半点仪态都不顾,连跑带跳地冲到主子面前,在他开口之前,我先跪在他身前大哭起来。
“主子啊!如果不是季将军和小殿下,小的……小的就见不到主子了——”
“念恩,快快起来。”主子双手掺住我的胳膊,将我扶起来,他眉头微蹙,黑沉沉的眼眸中盛满了怜惜,“你这一路辛苦了。”
我膝盖微曲,他后背稍弯;我在低处仰望着他,他自高处俯瞰着我 ;我涕泗横流,他泪眼婆娑。
好一副君臣相见,主仆相怜的感人场景。
不过,这幅景象之中,有几分真情在其中呢?
主子心思深沉,不是我等仆从可以揣测的,我只知道我的想法——
我是真心的,真心被吓的。
主子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担心你现在就想弄死我。
主子与我执手而归,此时,我才发现,主子身旁的几人之中,除了小世子老王爷等熟人,还有……季清贺?
他不在京城好好当他的刺客头头,跑到这里干什么?
我跟季清贺那摊子破事一时半会儿是扯不清了,我知我负他良多,不过我现在正在刀尖上走路,并不希望他此刻找我搭话。
季清贺那家伙很识相,一心一意地跟他姐姐季清霜说话,半点眼神都没有投注在我的身上。
我心中暗松一口气。
主子给足了我面子,亲自把我送到帐篷前,还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好好休息,嘱咐我今晚不要忘记参加庆功宴。
面对如此礼遇,我感激零涕,连声应道,说一定会好好休息。
然后,主子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跑了。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我还得去找季清霜再串一遍台词,以免晚上庆功宴的时候露馅。
我赶到季清霜帐篷的时候,刚刚还好好的人,现在显得很不对劲。她罕见地坐在梳妆镜之前,盯着镜中身披甲胄的自己,久久地没有言语。
面对反常的季清霜,我有点怂,不敢踏入,就站在帐篷门口与她讲话。
“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又到了每月的那个时候?”
“你才来月事了呢!”
季清霜果然被我气到,回过头来怒视着我,我现在才发现,她的眼圈有点红。
等等,她,刚刚哭了?
我有些被吓到了,季清霜在我的印象之中一向是一个比爷们更爷们的人,除了季三青的事件以外,我从没见过这个娘们表露过任何脆弱。
“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些迟疑地问道。
季清霜垂头,一向笔直的后背变得弯曲,再也没有了一往无前的气势。她的手按在梳妆台上,台子上放着一封信和一个药瓶,她的手摩挲着信纸,轻声说:
“我父亲他……同意让我嫁给符锦了。”
“这不是好事吗?” 我不解问道。
她一直想要嫁给主子,可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父母强烈反对的基础之下,她根本不可能嫁给主子。
“好事?”她的笑容中尽是苦涩的意味,“当年我要死要活一定要嫁给符锦的时候,他们不许。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不容易渐渐放弃了,他们反倒让我嫁给符锦。呵,可当真是好事啊。”
卸下了战无不胜的光辉和滔天的权势之后,铜镜中的女子早已经没有了其它资本,戈壁荒原的风沙生生吹糙了尽心养护的肌肤,常年的奔波操劳使得她的皮肤松弛发黄。
我仍然记得我们初见的模样,那时的她不过十岁出头,坐在精巧别致的轿子里,身着深紫色的华丽服饰,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像是一朵在幽深庭院之中盛开的剧毒之花,神秘,高贵,美丽,却又不可触碰。现如今的她已经过了女子最美好的年岁了,容貌举止之中早已没有了少女的纯真妩媚,眼角眉梢间甚至有了细细的皱纹。
她曾娇嫩、光鲜,如花妖冶。
现在苍白、脆弱,韶华不再。
我们都在老去,包括这位永远高傲的小郡主。
她抚摸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揭露自己糟糕至极的一生:
她出生在一个叶落霜雪的清晨,出生在季二爷失望的眼神之中,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孩。一个……该死的——女孩。
季清霜的父亲是季老丞相最宠爱的第二子,她的母亲是先王最敬爱的皇姐。他的父亲和母亲被大禹最有权势的两人宠爱,但他们的婚姻却与爱无关。季二爷与长公主的结合象征着两个利益集团的结合,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皇权与相权。
季清霜,季家清字辈的子弟,取名清霜。这个名字在季清霜出生前机已经被季二爷定好了,季二爷比任何人都希望季清霜是一个男孩,这样季清霜就能成为季家最大的政治筹码。
可惜,季清霜是个女孩。
季清霜沦为弃子,出生之前所有为“男性季清霜”准备好的东西尽数收回,她成为爹不亲娘不爱的死小孩。自出生之后,季清霜除了冰冷的郡主封号与远在天边的封地,她一无所有。在季家和长公主府之中,除了季三青把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待,没有人把她当自己的亲人。
她绝世的武功和现如今的将军封号,都是她付出了无数的血与泪之后才换得结果。
而现在,主子必然登临皇位,如果她现在嫁给主子,她拼劲半生才获得的一切,终将付之一炬,此后的永生永世,只能在巴掌大的宫廷之中消磨完余生。
她怎可能甘心。
季清霜细细的眉毛皱起,她猛地站起身,将梳妆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摔倒地上,红的是胭脂,绿的是翡翠,金光闪闪的是凤钗,这些都是季府这些年来断断续续送过来的,季清霜虽然从来不用,但当她听到自己的父亲给自己送东西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她专门购置了一个精美至极梳妆台,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擦亮,小心翼翼地摆在梳妆台。
而今,这些被她视若珍宝的东西被她尽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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