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助而单薄的询问声在背后传来,凌煜转身望向他,看着他茫然无措的神情,凌煜眼中的情绪一下子柔和下来,充满着化不开的悲伤和痛苦,抉择与释然,太多交织着的情绪在他深邃的眼中,抚着他的脸颊,轻声道:“照安,这就是你所想知道全部的真相了。”
也就是说……是真的……他如被雷击一般,眼中突然觉得湿润,明明没有想哭的感觉,可是眼泪却掉了下来,像是碰到了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的隐痛,眼泪就这样怔怔地往下落。
照安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事情,脸色苍白,整个人像在水中泡了一遭,头疼欲裂。
凌煜知道这件事情对照安冲击一定很大,而且眼下并不是解释这些事情的好时机,承帝还在旁边等着清算他,他神色温柔地拂过照安脸颊上的泪水,温声道:“照安,相信我。”声音很小,只是如同情人般的呢语。
原本处在痛苦中的照安眼中怔怔地看着他,像是被安抚到,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而后鼻端传来一阵馨香,他只觉得好困,眼皮沉沉地阖下,软软地倒在了凌煜的怀中:“殿下……”
凌煜低垂着眼眸将昏迷的照安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指掠过犹自带着痛苦的眉眼,他想这一切都不应该再让照安来承受。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承帝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觉得有些不舒服,目光也深沉了些,他的三皇子是不是和这个青年太过于亲密了些,但他此刻仍是饶有兴趣,“又或者有什么解释?”
凌煜转过身面对承帝的时候,已经敛了所有多余的神色,端正得毫无遮掩:“没有解释,是我将他救了回来,放在了身边。”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的。
承帝短暂而急促地笑了一下,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你信任江家,那觉得叶朗又是被谁算计的呢?”
凌煜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最终凌煜错开了眼神,承帝看他迟迟没有说话,倒没有逼着他开口,反而松了脸色,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有些话心知肚明却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还有余地。
而眼下又回到了上一个问题。
“没有解释?”对于凌煜之前的回答,承帝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开口道:“你看你一直都不够狠心,你让朕怎么放心把元和交给你?”
凌俨出事的那一晚,承帝曾经问过他知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不满意,他没有回答,但自然是知道的,因为承帝觉得他心软。现在这句话被挑明了说,凌煜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承帝说下去。
承帝轻叹道:“你本就不该救他。”
“救了他就不该留下慈幼院的活口,那个管事如此软弱,你给钱点便能让你直接带着孩子走了,可想也没什么骨气。”
“那个女子既然曾背叛过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却只是将她囚禁。”殷红的血迹还在大殿中,显得黏腻而窒息。
“秦家这般坐大,以下犯上,对你处处打压,你能忍。”
“凌旭长幼无序,三番两次挑衅于你,你也能够忍。”
“你和宜柔都一样,觉得凭自己一身正气行事无愧天地即可,却让自己身处困顿,朕以为经过凌俨的事情,给了你一次机会,此间的道理你该是懂得。”
这是这么多年来承帝第一次在凌煜面前提到叶后的品性,而这次凌煜没有掩饰他眼底的冰冷。
承帝看着他的反应,嗤笑了一声:“你是懂,但你不屑于去做。”
他的语气缓慢,长长地只像是在教导不听话的孩子般,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那只能由着我逼着你做。宜柔教给你善良,朕却不得不教你另一些东西,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就会明白。”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凌煜好,作为未来的帝王是不能这般心智软弱的,而凌煜不能恨他。
一字一句,只是像长辈无奈的叹息,试图去瓦解凌煜的心防。
换作其他人,也许就这样被劝服,甚至还会理解了承帝的“苦心”,可是凌煜太过清醒,清醒到半点都不能麻痹自己,叶后之殇,凌俨之痛,还有江叶两家的苦苦挣扎,都在提醒着他,妥协便会失去更多。
他本就站在照安身旁,此刻更是后退了一步,眼中盛满清醒,牢牢将人护住:“你不能动他。”
承帝微怔,眼睛眯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凌煜反应这么快,已经知道他接下来打算说什么了,不过他并没有着急,而是好整以暇地负手道:“理由?”得失利弊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凌煜沉默片刻,道:“世人都说陛下念旧,给了叶家无尽的哀荣。”
是啊,虽然叶家得力的人都已经没了,可是凭着一个空壳子,剩下的叶家旁支仍旧享着承帝赏赐的尊荣,不用出仕便保富贵无虞,谁还谈奋进,谈为国。
接着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凉薄的笑容,清楚明晰道:“当年陛下为了削弱叶家,用计诛杀叶朗,指使秦相构陷江家,让江家成了罪魁祸首,当年江琦和叶芷心双双赴死,江家就此覆灭,成全了陛下精心铺就的局,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承帝脸色剧变,这些话之前凌煜没说出口,他本以为凌煜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
而凌煜并不打断收回这些话,眼底有着坚定道:“上一代的恩怨纠葛,不应该再由他来承受。”
承帝心口一下子疼得厉害,胸口起伏不已,但他拒绝了庆明的搀扶,冷声道:“凌俨你都能舍下,都不曾顶撞于于朕,他有这么重要吗?”
凌煜知道不管怎么样承帝都不会放过照安,索性承认道:“是,他对我很重要。”
承帝一手按住胸口,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带着狠厉道:“留着软肋在你身边,朕更不会容许。”
说罢,便要示意庆明将照安拿下。
也许是凌煜的眼神太过于决绝,庆明没有敢动。
只是听到凌煜略带悲伤的声音传来:“所以瞿禾的死也是陛下下的手,是吗?”
承帝没有想到他会提到这个,顿时愣住,他不信任所有的情感,但他确实是爱着叶后的,将心比心,所以他同样觉得失去瞿禾凌煜的伤心是真的,这是他唯一觉得遗憾的地方。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瞿禾那般随性的女子,不配做皇后。”
“陛下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还没有被册封为皇子妃,瞿禾在京城中的形象从来都不是大家闺秀。
承帝倒也是不想瞒他了,语气生硬道:“她与你的护卫有染,你以为朕还能留她?”
这个话题终究并不光彩,承帝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而且朕知道你手中有很多秦相的罪证,你只是缺少一个时机把他们拿出来而已。只用一个瞿禾的死就以此为契机铲除了秦相,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若你来日登基,秦家已然势颓,就算你让凌旭去往封地,秦家再掀不起风浪,我以为这些你都懂的。”
“就像是当年为了你,为了不让外戚专政,朕也不得不除掉叶家,只想把一个明白干净的元和交给你,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凌煜心中已经没有半点波澜,年轻无辜生命的死亡被轻飘飘地用“契机”掩过,自己身边这么多重要的人纷纷离世也只是时代背景下的无可奈何和迫不得已。
这套说辞他真的有些倦了。
他心中掠过苦楚,轻声道:“陛下,是真的为了我好吗?”
他向承帝逼近一步,直视着承帝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拆穿承帝的谎言:“一次又一次利用我身边的人,迫使着我去争、去斗,让我挣扎在权力的中心,不过就是为了压迫我的本心罢了,让我不再信任任何人。因为陛下不相信叶家,甚至信不过叶后。”
他眼中沉溺着一丝痛苦和嘲讽:“母后那样爱您,可是却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凌煜的眼神彻底激怒了承帝,厉声道:“你果然还是怨恨朕的。”
凌煜道:“恨吗?并不觉得,我只是觉得可悲。”
他语气平静地讲述道:“我记得那时陛下生了一场大病,数月不能临朝,可是朝堂政务却井然有序,文臣武将各司其职,甚至有了立储之议,陛下从那时起便发现了,若真有不测,在满朝文武眼中元和帝这个位置似乎随时都可以给另一个人取代,哪怕只是稚子,前朝后宫皆不会乱,因为叶家辅佐朝堂数代,朝堂纲纪早已稳如泰山。”
“从陛下痊愈后,发现生死瞬变,便开始想着怎么除掉叶家,变革体制,将朝堂变成陛下的朝堂,而不是元和的朝堂。”
承帝心绪起伏,大声道:“我没错!”这触及到了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被替代的悲哀,是最深刻的恐惧,就算是当时叶后日夜不停地照顾他,彼此情深,他都未对她提及分毫。
这些隐秘的心思眼下却被直接剖了出来,他如何能不恼怒:“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励精图治有着盛世又如何,京中世家眼高于顶,只会觉得是他们辅佐得力,又何曾庆幸过遇到一位明君,朕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对皇权应有的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