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不是宝贝,是害孙女呢!”
沈云梳没说话,从后门进了店。李淳儿今个仍是一身蓝底白花的褂子 ,托着腮坐在八仙桌旁小憩。唯一不同的就是眼神发亮,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奇怪......是在傻笑?
“李姐姐。”
“云梳,你来了。”李淳儿轻快地站起身,似乎整个人都活起来了。不是说之前没有生气,只是现在双眸更加明亮,仿佛挖掘到了生命的更多热情。她两步走上前,拉住沈云梳的双手。“妹妹,我昨个遇上祝子佩了!”
沈云梳不由自主地想,淳儿姐握自己手的时候,感觉和阿罗有什么不一样。越往深处想,心就愈沉。
好不容易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回想李姐姐方才说的话,问道:“祝姐姐?”
李淳儿还沉浸在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是呀,我听闻祝......子佩的事迹后,就一直想见她一面。没想到愿望在花朝这天成了真,看来老天的确会庇佑心诚之人。”她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时激动,让妹妹见笑了。”
“哪里,祝姐姐为人很好,且聪慧至极,你能和她成为友人,的确很难得。”她探试地看着李家姑娘。
李淳儿点了点头,“我分给她一个素馅包子吃,她回赠我了一朵茉莉花。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我别在发间,她似乎笑了笑。然后我们一同去逛了逛菜市......”
沈云梳下巴都快掉了。菜市?祝姐姐那般傲气的人,对她们也是隐隐带着疏离,李姐姐竟让她如此看重。也许是她吃惊的样子太明显,李淳儿挠了挠头,“抱歉,我说的太多了。云梳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沈家姑娘摇摇头。“只是祝姐姐一贯待人冷淡,此番听来稍微有些吃惊罢了。”
没想到李淳儿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脸上喜意更甚。“这我也是知道的。”
所以,自己是特殊的吗?
沈云梳坐在她对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那朵茉莉仍然插在她乌黑的发间,形成鲜明又可爱的对比。
不一会儿,李淳儿回过神来,“说来,爷爷决定出一款新品......”
见她开始说正事,沈云梳也不再多想,拿出纸笔。李淳儿见她如此认真,既敬佩,又生出要更努力的决心。
无论什么方面。
“妹妹下午可有空?”
“淳儿姐有事吗?”
“只不过有几处问题想请教。云梳若不得闲也无妨......”
“自然是有时间的。后日就复学了,我正想找人温习一二呢。”沈云梳笑眯眯地说。
李淳儿知道她是给自己找借口,满怀感激地应下,立刻回了卧房翻出两本书来。那书明显经常被翻阅,却没有一丝折印或撕裂的痕迹。
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原来里面夹着一片红叶。说是红叶,其实更偏黄些,没有火的艳丽灼人。沈云梳满面笑意地赞道:“李姐姐好巧心,罔你平日还说自个儿不是雅人。”
“只是弄着玩罢了。”
二人讨论了一阵,不得不说李淳儿是个很有悟性的学生,沈云梳同时也感到收获匪浅。一个时辰后揣了一屉包子准备带给小丫头们吃,拱手告辞,约定六日后休沐日时再会。
直到沈云梳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才略微了悟李淳儿能得祝瑛青睐的原因。祝姐姐一向厌烦后宅中勾心斗角的女子,她们虽饱读诗书,也不免沾染几分俗气。而李姐姐是小院中散养大的姑娘,不但好学上进,还自有一股旁人比不得的诚挚与洒脱。
就像她能自然地说出“一直想见她一面”,而自己少不得斟酌二三。
此刻,她心底竟生出几分羡慕。
回院中换身衣服,已是夕阳时分。
风华院中罕见地静谧,畅通无阻地传过几株垂柳,月圆正守在琴房门外,神情颇有些百无聊赖。看见沈云梳规规矩矩地行礼,嗓音却轻快,还透着股稚气。“二姑娘稍等,容婢子去通禀一声。”
小大人般的神态。
话音刚落,就听里面传出一道带笑的声音。“梳儿,进来吧。”
屋中窗明几净,透着清潭般的幽静。台上摆着两盆兰草,开得端秀而不柔弱。桌上又放了一个椭圆形的缸子,里头养了几尾鱼儿。满室馨香,动静相宜。
而蓝裙佳人正坐在瑶琴后,穿着素白的上裳,嘴角挂着柔和的笑。仿佛普渡众生的神佛,又恰似广寒宫的仙子。
然而她只是沈云梳的长姐。
“我打扰阿姐了?”
“没有。”沈云华拉过碧蓝的绸布,将玉琴盖上,鹅黄的穗子乖顺地垂下。
“昨日花神庙中,我看着阿姐抚琴了。很美。”
阿姐往日很少穿这颜色。她相貌美艳,唯有如火的红才能与其比肩;在外人面前又素来端庄,杏黄该极好地衬出她的风度。
相比之下,蓝、白反而显得过于柔弱了。玲瑶姐姐穿就最合适了;清丽无双,正如屏风上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可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原来这两种颜色,也是极衬阿姐温柔的性情的。
“今个想要啥,又来我这儿讨巧了?你会不知道都是你玲瑶姐姐的功劳,我恐怕是个拖累呢。”
“阿姐怎能这么说。”
沈云华看着小妹紧皱双眉,想起那人也是这个反应,不禁笑了。
“好好好,是阿姐错了,不该妄自菲薄。”她抢先说了沈云梳的话,“你给我讲讲铺子里的事吧。”
之前觉得这个假期很长,忽然间就仅剩一天了。就连沈云梳也难得地有些紧迫感,她放下书本,闭门不出,只为思考一件重要的事。
自己,和阿罗。
就像幼时偶然发现一本古籍,诵读百十遍却仍然无法理解。她若是想不通这个问题,恐怕接下来几天在书院学习也不得专心。
最终,她解出了答案。
我喜欢她。
之前分明有许多预兆,自己实在太迟钝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山庄中的夜谈,书阁中的偶遇,还是......棋艺课上,第一眼的悸动?
磨镜之交,她从杂记野史上看到过。然而轮到自己头上,想不到也实属正常。沈云梳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枕着《怜香伴》和衣睡下。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般傻笑着,进入了梦乡。
梦里,也是她。
门外的曹氏微微担忧地探看了几眼,思虑片刻,对着清荷吩咐了几句。
次日。晨读半个时辰,仔细妆点一番,同阿姐去往东陵。想起初到的忐忑,从容一笑。
床娟一身湘色襦裙,面上有些紧张,她长姐站在一旁殷切地嘱咐着什么。沈云梳转头一看,祝瑛也陪着妹妹来了。她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那儿,如松柏般几经风霜而屹立如初,自然地成为了祝玖的榜样。
书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质朴又庄严的紫竹仍然伫立如故,守卫着几十位学子。阔别已久的师生们相互问候,为寒冷的清晨添了暖意。
沈云梳心中有些失落。几月来耐心教诲,亦师亦友的施先生留在宫中教导敏安长公主,不会再回来了。
第51章
林怀雪来到她身边,“云梳, 早。”
祝玖看到, 也浅笑走来。“怀雪, 云梳。”
沈云梳抬起头, 目光和祝家长姐交汇。只见祝瑛对她轻轻颔首,随后转身离去。一身牙色长袍, 很好地衬出了她丰神俊朗的眉目,却又不似往常冷淡。腰间挂着一个秋香色的荷包, 熟悉的细密针脚, 沈云梳看了一时有些心乱。
那是......阿罗做给她的。
阿罗都没有给自己做过香囊呢。
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之后,自然地知晓之前的醋意和难受是从哪儿来的了。可所有的担忧和阻碍, 都还存在。事实就是, 她一介女流,连和那些上恒王府提亲的人一较高低的资格都没有。
但感情这事, 怎么能讲究先来后到,用年份或性别衡量呢?
“早。”
沈云梳目送祝瑛的背影远去。这是她敬佩的人,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起了把她当对手的想法。可现在一看, 还是狭隘了。本是同根生,一个书院出来的学子, 该守望相助才是。自己写文章, 不就是为了让天下奇女子能更容易地实现目标吗?
“云梳姐姐。”庄娟凑到她身边。她一身碧色锦衫, 青丝用玉蝴蝶步摇挽起,看着比往常文静了些。眉眼之间自然地流露着温柔的神态, 是一种让人舒服的气质。
“娟儿,紧张吗?”孙馨巧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一旁。她一身秋香色绣裙,双眸中透着灵动活泼,却比往日多了一股温婉。“该紧张的是我们才对,待会儿常先生就该宣布成绩了,要是我哪门得了丙等怎么办?姐姐一定会失望的;她下个月就出阁了,我可不能再让她操心。”
沈云梳眼里带了些无奈地看到自己身边的四人,突然想起淳儿姐先前讲述的“金陵十二钗”之说。馨巧和庄妹妹,也许会代替孙姐姐她们,成为其中的一员。
“馨巧,不会的。你之前那么用功,至少大部分都是甲,再不济也应该只有一两个乙等。”说罢又转头对庄娟道:“妹妹也放宽心,第一日先生们定然不会为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