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迭转身出了门,纤细的身影在夕阳的抚慰下兀自拉长,他的声音轻柔,连同着人仙气飘飘,向来自天际。
“我心如磐石,上泉碧落下黄泉。”
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处茫茫,皆不见。
胡迭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上,花依旧艳丽无边,鲜红厚重。
而他却感觉自己眉心的花痣逐渐淡去,跟自己愈发衰弱的体力一样,每走一步皆万箭穿心,疼痛难忍。
他不想走了,却被奈何桥吸引着,无法抵抗地度步过去。
待到奈何桥时,他的身影已经逐渐透明,单薄得像是吹一口气,他就可以散去。
孟婆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好不容易修成人形,有了不低的道行,潜心修炼即可飞升,怎的有了如此惨状!”
“你自曝修行内丹乃大忌!要被处刑魂飞湮灭的!”
孟婆看看了四周,空无一人,心下一软,忙说道:“老婆子我看你纯良一生,趁地官还没来抓你网开一面,这碗汤你喝了,我送你速去投胎,说不准还能投个人胎!”
胡迭心生感激,接过孟婆递过来的汤,想着传言,忍不住问:“婆婆,喝了这个汤还会记得爱的人吗?”
孟婆见过了太多的不舍与尘世纠结,直言不讳道:“前世已了,今生善恶唯本心所念,各自散去罢。”
纷乱
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死后的阿鼻地狱,而是活着的时候,苦苦熬着的人间修罗场。
阳山一战,逆旅书院反了水,联合朝廷启用天下奇宝,将群雄来了个一锅端。
算计无数驰骋江湖数年的老把式们竟是毫无防备地被清数打尽。
“阳王,您看这回这炼魂炉里的魂气,要如何处置?”
话音甜腻腻,轻纱虚掩□□,风情万种漫溢。
“这些琐事让空老决定吧,本王一向对名利看得很淡,皇兄安排的事本王尽力做,功劳不必次次领。”
“王爷好大的气量,真是胸怀浩海,人如春风。”夏如悔在阳王面前半蹲了下来,仰着头一脸明媚地笑着。
阳王微微一笑,伸出手指点起女子的下巴:“夏姑娘真是愈发有才气了,瞧这身姿,妖娆妩媚,难怪把空老迷得神魂颠倒;要不是本王阅尽天下美人无数,怕是也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奴婢哪里配得上王爷!”夏如悔嗔怒道,嘟囔着红唇,似笑非笑。
“你瞧,堂堂逆旅书院的真正掌门人,如此谦虚低调。饶是本王也要自愧不如,姑娘真是大将之风。”阳王将手指抽回,转身在衣服上,以几不可见的速度暗自擦了擦,又迅速回身,依旧清风霁月宠辱不惊的姿态。
“空老呢?”阳王问道。
夏如悔缓缓地站了起来,摆弄着手上的玉戒指,不咸不淡道:“他正不知在哪躲着忙着近乡情更怯呢。”
不远处,几个道童将冰冻的人从金缕笼中抬出,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炼魂炉。
阳王见状转过了头:“这笼子真是好东西,可大可小,可移可固,是个天造地设的杀人利器。空老有没有说是怎么得到的?”
夏如悔沉默不语,静静地望着炼魂炉。这炉子邪性得很,若是普通百姓的魂魄,连着肉身都会吃尽;若是奇人异士、武林高手进去,怎么进去便怎么出来,只留下富有灵力的魂气和内力,吐出不腐的肉身做为纪念。
“什么毛病。”夏如悔看着炼魂炉吞吐出的肉身,喃喃道。
“我看这炉子灵性得很,也势力得很。既知道凡事留一线,也知道人分三六九等,怕不是要成精了吧。”阳王起身踱步到炉子前,看着眼前如若睡着的白衣女子,叹息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哎呦,阳王真是怜香惜玉啊。”
“尚美之道,千古之风,本王也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再说,本王就不疼你吗?”阳王皮笑肉不笑,甩了甩衣袖,朝门口走去:“告诉空老,赶尽杀绝绝非获得的唯一出路,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转瞬间,阳王便消失不见,夏如悔一直盯着他的脚步,虚浮中不乏超凡之力,宛若游龙。
夏如悔苦涩地扯出一抹笑容,看着忙忙碌碌的道童们往返于金缕笼和炼魂炉之间,不由地以指沾茶在桌上写下一字:“囚”。
炼魂炉中尽是囚魂,而她自己何尝又不是一具囚魂。
花花世界、芸芸众生,生前争来斗去,死后皆为千古浮尘。
可谁又能跳脱这场囚禁呢?
阳山之战何其惨烈,知其内情者寥寥无几,寻常百姓只知群雄逐鹿,惹得天怒人怨,上天降罪,无人幸免。
一时间各色奇谈、千万杜撰沸沸扬扬地传起,铺天盖地地成为市井茶闲后的谈资。
姑苏十里山塘,一酒肆内。
“你们听说了吗?那些人都被炸成碎末啦!跟你们说啊,那再绝世得高手,在苍天面前,连蝼蚁都不如,想要碾死谁简直比打个喷嚏还容易!”
“是啊!你别看那些武林门派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样子,天道面前,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市井白日宣醉,喝多了愈发口无遮拦起来。
“还是小点声罢!”一个胖汉咂了口酒,打了个意味深长的酒嗝。
而后,敞开了嗓门提高了音量问向酒肆里的人:“哎你们听说没?那万景山庄的几个弟子都死无全尸,那万景山庄竟还沉得住气,还没去给收尸!真是人走茶凉,悲乎哀哉!”
这胖子俨然是小声了个寂寞,他的同伴一脸嫌弃,嬉笑地将瓜子壳扔到了他脸上:“你这是生怕无人不知!你可不要污蔑万景山庄,小心唐真人来收拾你!”
“哎呀,我好怕怕呀!”胖子紧了紧衣服,将脖子缩短一截,详装害怕道:“吓死人家啦!”
“呸!”众人哄堂一笑,纷纷啐他。
胖子喝上了头,愈发口不择言起来:“听说那几个人压根就不是唐真人的关门弟子,而是他师兄的亲弟子。他师兄建立了一个什么门派,什么来着,布口袋派还是破布派,这阳山之战可是扬名立威,风头无量,所有门派没有一个能触及其发丝的!这要不是天发火,就妥妥的新一代武林霸主啊!”
“你这死胖子,吹牛也要做功课,那叫布衣派,什么破布口袋派!”有人听不下去,回怼胖子。
胖子不以为然,继续悠然自得地喝着酒:“管他什么派呢,我只知再牛的人事也抵不过无常二字,武林霸主又如何呢?哪有我手中的美酒,筷下的花生米来得更踏实更自在呢?”
随行的几个人哈哈大学,揶揄着胖子:“胖兄超脱,就要这当下尘俗的快乐!来,我们诗酒年华,不醉不归!”
酒肆里有一人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喝着闷酒,听着胖子一行人的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此人也是这家酒肆的常客,万景山庄的萧若桐。
要是寻常,听说有人对他师傅暗自揣度,早就拔刀相向了。而今时不同往日,于公,愈是在非常时刻越是要沉得住气,不能影响山庄声誉;于私,阳山之战蒋溪等人生死未卜,是不是自己就有机会了,清尘会不会就死心了?
明知这种想法不对,而萧若桐却是抑制不住地这样想,内心雀跃的小甜蜜似是要呼之欲出,他怕在压抑的氛围里表现出来,便下了山,到酒肆里喝点小酒冷静下。
他不是君子,他想要小爱,不想要那些摸不着抱不到的虚幻。
萧若桐听不下去这些醉汉的胡言乱语,于是放下一锭银子,起身欲出。
胖子还在聒噪地叫喊评天论地,萧若桐嫌弃地看了一眼,光明正大地伸出脚,狠狠地踹了一脚胖子坐的椅子,而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大步出门。
胖子迷迷糊糊中重重摔落在地,屁股被震得生疼,不由地大嚎:“哎呦,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胖子嚎了几句后,见无人搭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都是尘世的小快乐罢了。
萧若桐回到了山庄,见唐慕可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等他。
萧若桐一脸慌张,忙不迭地跪下,竭力掩饰着身上的酒气。
唐慕可熟若无物,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阳光与树荫,幽幽道:“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启程,是因为清尘死活要跟着,可她终究是身子太弱了,加上急火攻心,病倒了。”
萧若桐一听,心下震动,连身形也不经意地晃了晃。
这一切都映在了唐慕可得眼中,萧若桐自幼拜他为师,这孩子心里想什么,他一向是再清楚不过的。
只不过是,他更想要成全清尘而已。
而世事无常,尘世姻缘,人世机遇,皆会斗转浮萍,谁知道会到哪道儿呢?
“为师去瞧瞧你的师兄们,清尘和山庄就劳你多费心照顾了。”
“师父!”萧若桐蓦地抬头,眼神剧烈的颤抖着。
“别怕!师父这不是什么遗言,还早着呢,我还要看清尘成家生子呢!你的心思,为师明白,你多加努力罢。”唐慕可闭上了眼,挥了挥手。
萧若桐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眼泪在眼眶打转,抿紧了嘴唇,而后起身静静地退了下去。
“师兄,你怕不是早就算到有这一劫吧?为何还要淌这浑水?”一滴眼泪悄悄地从唐慕可的眼角滑落,摔在地上,碎成满天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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