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俱全 (柳生爱吃鱼)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柳生爱吃鱼
- 入库:04.09
纪绯川靠着棺材缓缓滑坐下去,一动不动地又待了片刻,听四周依旧没有动静传来,紧绷的神经便松弛了下来。
这一放松,身体上各种不适的反应便来了。他俯下身抑制不住地呕出胃里的酸水,拳头在胸口快速地捶着,眼眶里阵阵发热,不断地涌上湿意。
待一阵激烈的呕吐欲过去之后,他深呼吸几次,然后捏着银针探进嘴里,将一根透明的丝线从后槽牙的牙龈里挑了出来。
那根丝线在他后槽牙上缠绕了几周,他捏着丝线尾端小心翼翼地在指节上绕了两圈,缠紧了,这才仰起头直直地望着穹顶,将藏在食道深处那支短笛一寸寸扯了出来。
等那支短笛彻底从他口中脱出,他的衣衫也已经湿透了,玉骨笛表面沾满唾液,混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稠液体,隐隐带了几缕血腥气。
他将那支笛子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极为珍视地抚摸了一番,然后贴身藏了起来——那玉石上仿佛还残留着雪里红的体温,此时紧密地贴在他胸口,就好像他正在与那个人肌肤相亲一样。
做完这一切,纪绯川摸着黑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才想起去处理右腿上暴露许久、隐隐有些化脓的伤口。
翌日清早,山下的接骨大夫背着药箱上了门。
雪里红大概是不希望五毒教日后的掌门人真成了瘸子,花了重金让老郎中好好替纪绯川医治,也不准其他人前去打搅。有了雪里红这一道禁令,纪绯川的胆子大了许多,面诊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拎着一条翠绿翠绿的竹叶青,架在了老郎中的脖子上。
老郎中吓得颤颤巍巍,登时就要两眼一翻昏过去,又被纪绯川掐着人中给掐醒了。
“别慌,我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纪绯川从怀中摸出那截玉骨笛,“我腿上这节骨头让虫子蛀得不能用了,你给我先把这东西垫进去安着,半年以后再取出来。”
老郎中心里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道:“玉石质地这么脆,一摔就断,你这不是胡闹吗?”
“先别管这么多,不这么办我小命就没了。”雪里红放过他了,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那些师兄弟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哪怕是凭空捏造也要给他安个罪名,正愁没机会抓他把柄呢。
这支笛子无论藏在五毒教哪个角落,日后都一定会被翻出来,只有藏在一个没人想得到的地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那些人无计可施,等到半年以后自然而然也就忘了。
老郎中还想再劝,纪绯川手指一动,竹叶青的信子便要舔到他脸上,吓得老人家连连直呼:“好、好好,我给你治!”
计划得逞,纪绯川心情畅快到了极点。他想要的,就没有不能到手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在后来的半年里,他终于如愿了。
他那师父充其量不过是披了一副人皮,皮囊下的心肠早已黑得不能再黑,更没有什么礼义廉耻可言,见小徒弟仗着腿伤缠得烦人,姑且便由着他去了。
只不过给人当男宠远没有给人当徒弟来得舒服,当徒弟起码雪里红只偏爱纪绯川一个,做男宠却有大把的人可以取代他,也总有不长眼的新人往他刀口上撞。
而雪里红从来不管这些。
闹得最狠的一次,有人仗着雪里红的宠推了纪绯川一把,害他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
纪绯川被那一推吓得不轻,脸色刷白,身体右侧僵直,好像生怕跟上回似的摔断腿。
在雪里红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就是纪绯川闲着没事跑来他两人面前煞风景,没抽他几鞭子就算好的。可小徒弟的疯劲却上来了,当着他的面抹了那人脖子,将尸体推进了浴池里,上好的一池温泉水全部被他染了色。
雪里红看出鞭子已经治不了纪绯川了,于是换了个法子惩治他。一只金蚕蛊,险些要了纪绯川半条命。
自那以后纪绯川就安分了不少。
雪里红见他乖顺下来,想替他取蛊,纪绯川偏偏不肯,宁愿那只蛊儿就这么在身体里留着,久而久之倒让他摸透了金蚕蛊的习性,自己也琢磨着养了起来。
雪里红不觉有他,然而纪绯川却隐隐感觉到,如果继续在雪里红身边待下去,自己可能就离死不远了。
他因为心愿的达成而感到满足,可满足之后又升腾起无穷无尽的渴求与空虚,他越来越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枯萎,就好像身体里的那把火燃烧到了极致,即将化成灰烬。
他已经走火入魔了,可雪里红救不了他。
那个人只是在纵情享乐,追逐自己的欲望,这世上一切人与事在他眼里都只是玩笑。
他的眼里心里通通没有他的位置。
纪绯川意识到这一点是由于韩彩衣的出现。
那个人相貌平平,气质普通得放在人群里就能消失不见,也没有任何纪绯川看得上的优点可言。
然而雪里红看韩彩衣的眼神却与以往看所有人都不一样,哪怕是对着自己,他的师父也从未如此专注地看上这么一眼。
韩彩衣与以往那些男宠也不尽相同,以往那些人大多是背地里给他使绊子,当着雪里红的面却不敢造次。只有韩彩衣是明目张胆地杀他,不为别的,那人对雪里红有着和他一样的独占欲。
纪绯川想知道,在雪里红心里到底是他更重要,还是韩彩衣更重要。雪里红不肯告诉他,他就自己去找答案。
可没想到一失手,韩彩衣死在了他手里。
纪绯川想,也许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所以不敢去找雪里红,怕他师父让自己一命换一命。不是怕死,是怕从那人口中亲耳听见自己被判死刑,那比杀了他更让人难受。
后来,纪绯川在地宫经历了比杀了他更痛苦的事。雪里红连找他兴师问罪都懒得去做,只留给他一具尸体。
你想要的东西,这辈子也得不到——这就是他师父留给他的话。
纪绯川从未有哪一次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他宁愿自己死在七岁那年的那场大火里,这样他就永远不会遇见雪里红。
第27章 破除迷障
他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沉溺在虚妄的情爱与追逐之中,被疯狂的爱与刻骨的恨重重包围、吞噬,看不见天日,就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在梵音谷饱受折磨的时候。
不,他本就身陷囹圄,周围是层层坚冰,荆棘丛生,十几年来从来不曾解脱过。他本可以有无数机会逃脱,却始终挣不开那道透明的樊笼,哪怕遍体鳞伤也一直固执地将自己困在原地。
因为他心心念念、打从心底里仰慕的人,从始至终不曾爱过他。在雪里红那里,他只能被动地接受施舍,不能主动去争取讨要,更不能用尽心机去争夺。所以哪怕他千万次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卑微地乞讨,也只能令那人越来越懒得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他求而不得的爱,求而不得的人,却可以轻易地属于别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愚蠢地留在原地等人施舍?
他最恨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
小时候恨让他身体孱弱、家破人亡的天意,少年时则恨那些将恶意与欲望加诸于他身上的同门,后来......后来,他恨那颗自己掌控不了的心。
那颗心愚蠢,丑陋,卑怯,贪婪,让他只愿朝着强大、美丽的那一方去看去追逐,而从不愿凝视自己。
可纵使那颗心变得如何面目全非,那也是属于他的,如果一直以来燃烧的火种没了,而内心又自厌自弃到了极致,那他又该怎么活?
那份求而不得的爱,雪里红宁死都不愿给,那么他也不稀罕再要。
他不需要再去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用再理会那些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摆在眼前的欢愉就尽情去享受,令他意志消沉的人就直接动手让他消失。
遇到了爱慕他的人,无论那些人爱的是他的容貌、身体抑或是其他,他只要享受那些充满痴迷与沉醉的目光就已经足够。他把爱意化作兵器握在手中,收割生命换取酬劳。
只有沈云灼例外。
他明明也是那些倾慕者之一,欢好的时候纪绯川可以从他眼里清楚地看到痴迷与怜爱,可沈云灼眼中的爱意却总是飘忽不定,像夏日山谷里的萤火虫,想一把抓住,又唯恐用力过度,光亮就消失了。
不过,纪绯川并不讨厌。
沈云灼从来都让他很安心,无论是他赠与他的那件整洁干净的道袍,还是他那身冷静自持、凛然正气的风骨,又或是他藏在清冷的气质背后、那颗温柔的心。
就连那人掌心的薄茧,都令他爱不释手。
与当初那份走火入魔的执念不同,沈师兄给他的温柔与包容是真实的、别无所图的,所以纪绯川愿意用同等的真心去回报。
沈云灼甚至不需要多么爱他,只要他愿意一如既往地对他这样好,允许他继续跟在他身边享受这份温柔,他就可以用尽一切去守护这份情谊。
可是如果......如果沈师兄也能真真切切地、热情地、充满独占欲地爱他,让他抛出的所有殷勤都能得到一个有力的、肯定的回应,让他逐渐能够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