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出门一趟,你送我。”狄斫语气自然,双眼自下往上柔和注视。
秦霄蜀把水杯放下,一早自己说的“好好休息绝不能在外吹风”限制完全抛到脑后,十分乐意当这个司机,做了个请的手势。
完美。狄斫琢磨透了秦霄蜀的心理,他绝不会制止狄斫去任何地方,但前提是他要在,这不是很配合吗?
又去了趟宏通寺,狄斫随机询问多位寺中僧侣关于乌丘居士的几个问题,只是同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却各式各样,不少人的回答是根本想不起来。
这情形着实有些奇怪,他们关于乌丘居士的记忆,时间线完全是混乱的。
戴玉玉抱着黄干事来询问,有人认得出黄干事是由乌丘居士喂养,但狄斫问他们乌丘居士何时离开的寺庙,有人说十多年前,也有人说二十多年前。
如果离开寺庙时间那么长,又怎么会记得他喂养过的一只猫?甚至对猫还活着一点都不意外,他们直接默认了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最重要的一点,乌丘居士容貌停留在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他与渡恶和尚分别时已是二十多岁,在外云游多年最后在宏通寺落脚,即便容貌再显得年轻,也有三、四十。十多二十年过去,他仍然以这副容貌出入宏通寺,却没有任何人对此起疑。
他的存在是模糊的,像是在刻意减弱他人对他的印象。
狄斫甚至有些怀疑,他真的是渡恶和尚的师弟吗?
狄斫找到渡恶和尚所暂住的禅房,敲了敲门,很快渡恶和尚来开了门,见到狄斫和秦霄蜀,热情地打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怎么,是这寺里的斋饭太好吃,吃一回就惦记上了?”渡恶和尚慈眉善目,说话间带着笑,对狄斫这位晚辈十分喜爱。
“法师您是老饕,您都觉得美味,当然是好东西。”狄斫寒暄几句,说回正题,“我一直有些疑惑,法师您可知道乌丘居士何时还的俗?”
“师弟?”渡恶和尚抓了抓光溜溜的头顶,“我记不得了。”
“他可有说过,为何还俗?”狄斫又问道。
那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渡恶和尚潜心修行,佛法高深,没想到他也会被障眼法迷惑。这个问题问出口,他其实已经知道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意外地,渡恶和尚点了头,说道:“我的确问了师弟还俗的缘由。”
狄斫惊讶地坐直了:“是为什么?”
渡恶和尚却像是散了口气,肩膀垮下来,面带惋惜:“师弟他亲口所说,他已无法一心向佛,心生杂念,故而离寺还俗。”
“但他还在住处诵经念佛。”狄斫说道。
“不错,他生来便佛缘深厚,皈依佛门,可以说是为修佛而生。”渡恶和尚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俗并不代表断绝佛缘,出世入世皆可修行。师弟他,只是一时心生疑惑罢了。”
狄斫问道:“法师与乌丘居士是自小便同门?”
“这倒不是。”渡恶和尚仔细回想,“我与师弟相识,似乎师父说他已有二十,我记不大清了。不过大致推算时间,师父说师弟有劫,大概就在这两年,赶早不赶晚么。”
狄斫点点头,他的感觉没有错,渡恶和尚唯一记得清楚的时间,就是他师父告知他的那个时间点,细究起来,也是含糊不清。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他的事来了?”渡恶和尚给狄斫倒了杯热茶,“出家人没有什么好茶,凑合喝吧。”
狄斫也不隐瞒:“我见法师为乌丘居士的事忧愁,想着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但我仔细想过一些事情,发觉蹊跷处,特来求证。”
“哦?”渡恶和尚专注起来,“有何蹊跷?”
狄斫说道:“法师可还记得我师父有一本仙书?”
“记得记得。”渡恶和尚心中奇怪,狄斫当年正是因为那本书受罚,板爷后来年老糊涂,要小徒弟顾苏去把师兄和那本书找回来。狄斫回来后对此事避而不谈,此时提起,却和乌丘居士又有什么关系?
“那本仙书的确来自神界,是千年前被召唤而来的邪神所带来。那位司命邪神左右生死,造成战乱之世,千年前被追杀逃过一劫,如今又要卷土重来。”狄斫直接道,“乌丘居士养过一只猫,那猫与邪神接触过,寿数异常,我不知道乌丘居士是否有见过他。”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渡恶和尚对狄斫的话不疑有他,面色凝重,“你是说,我师弟的劫数可能与那位邪神有关?”
狄斫摇摇头:“不敢保证,只是你我都对此毫无头绪,只能一件一件分析。没有得到正确答案,那就都是有可能的。”
渡恶和尚长长叹出一口气:“那位邪神现在在哪儿?”
狄斫说道:“他暂时被我封印,如无意外,暂时逃脱不了。”
封印是他仅能做的,狄斫也想尽快找到彻底消除隐患的方法,可目前还没有任何突破,他已经被困在死胡同很长时间了。
闻言渡恶和尚放心许多:“既然已经被你封印,那师弟大劫应当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连狄斫自己都不敢肯定,渡恶和尚一直云游在外,所知晓的不多,狄斫没有久待,喝完一壶茶后,和秦霄蜀一起离开了。
在与渡恶和尚谈话时,秦霄蜀只是在一旁听着,十分安静,出来了才问狄斫冷不冷、饿不饿。
狄斫表示自己一切都好,他侧头注视开车的秦霄蜀侧脸,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彻底消灭重九的方法吗?”
秦霄蜀略一点头:“知道。血肉躯壳神魂归一,等天谴,劈得灰飞烟灭,连渣都不会剩。不过有个漏洞,一旦神魂弃体逃走,那天谴也拿他没办法。”
怎么听,他说的话都很奇怪,倒像是在说他自己。
招天谴的办法不仅漏洞大,还有个巨大的前提,那就是他的躯壳和血也要归还。
司阙和也行的身体中都流淌着被稀释的重九血液,难不成要他们的命?原君策是躯壳中生出的意识,归还躯壳,他也将不复存在。
因此,这个办法是绝对不可行的。
狄斫有些闷,难道真的拿重九没有办法吗?他望着窗外,清澈的瞳仁中映着窗外景色。
无法确定脆弱的封印何时会被破开,唯一确定的是那一日一定会到来,可能会到他老死,也可能就是明日。
时刻活在威胁中,是那样难熬。
第155章 无解
车内空气凝滞,秦霄蜀开着车,目光不时往副驾驶瞟两眼,狄斫侧头看他:“注意看路。”
秦霄蜀嗯了声,目视前方,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
余光瞥见狄斫的身体向这个方向移动了一些,他说道:“凭凡俗之物的确无法弑神,我原有一把剑,可击杀重九,只是在遭遇天谴之时被天雷击飞,不知所踪。如果它还存在于世间,彻底消除重九不是难事。”
“没有一点方位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狄斫刚生起的一点希望,又因为实在渺茫,不再对其存在妄想。
“我记得,似乎是在东明山附近降下的天雷,被天雷轰击,不至于丢失太远。”秦霄蜀见狄斫对此有所反应,更为努力回想,“那把剑脱手后应该是飞往西南方,不过现在我无法感应到它,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
他真诚提议,实在是见狄斫不安,嘴上说着能过一天是一天,实则无时不在为此事忧虑。
“东明山……”狄斫念着这个熟悉的地名,脸色乎变,直直望着秦霄蜀,“我可能,知道它现在在哪。”
秦霄蜀疑惑地动了动眉毛,狄斫没有开玩笑,他再次确认:“你确定是在东明山吗?天雷击中了你的剑?”
秦霄蜀谨慎点头:“没错,正是因为被天雷击中,我不敢保证它还完好存在,所以一直没有同你说过。你一直为此担忧,重九的事的确需要得到彻底解决,所以才说出来。”
狄斫的表情变得要笑不笑,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似乎能确定了,说道:“那把剑被天雷击中,已经断裂破碎,恐怕都成残片了,就剩那么一小截。”
手指比划出一个长度,比巴掌长不了多少。秦霄蜀视线移到那双修长骨骼分明的手上,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你见过?它在哪?”
狄斫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张家有位先祖写了一本杂记,记载他路过东明山,见到仙人打架,拾得‘神兵’,藏入库中。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将重九暂时封印了,正是用的那一截‘神兵’。”
如此说来,秦霄蜀说得没有错,他的剑的确可以对重九产生伤害,可是已经被天雷击碎,现在所能做到克制重九罢了。这种克制并非一劳永逸,在重九的反抗之下,是有可能挣脱的,这才是狄斫忧心的根源。
只是现在秦霄蜀的表情过于有趣,狄斫的忧虑缓解了许多,看着那张表情微妙的俊朗面孔,他补充道:“在被张一味发现取出之前,它被用作垫仓库的桌角,起码几百年。”
浓黑的眉毛越挨越近,越压越下,那双眼中充满不可思议。狄斫能清楚看到他的表情逐渐变化,他却觉得莫名心情好了起来,继续补充:“我从张一味手里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