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蜀走到一边,逗着笼子里的鹩哥。
狄斫亮了亮手里的盒子,道:“一早办完事回来,就去秦先生那里拿了羽帔。秦先生热心肠,说要送我,就一道过来了。”
木荥旗一套太极拳打完收势,接过黄阿英递来的湿毛巾将额头上的汗拭去:“他有热心肠?你倒不如说你俩刚巧在门口碰上,那还可信点儿。”
这样说也可以,早上确实是那情况。狄斫言归正传:“前两日您说身体不太舒服,我正好得空,来帮您瞧瞧。”
狄斫是实宗弟子,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原本是个大夫,机缘巧合下进入道门,此后不仅道法传承医术也代代流传。狄斫略懂医术,上次听了那句话回去再三思量,还是决定来为木荥旗看看。
木荥旗偷偷觑了秦霄蜀,他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您还是看看吧,也让我们这些小辈放心。”
他手指头在鹩哥面前一晃,那鸟儿用着堪比电台主播的男低音说道:“白眼狼。”
秦霄蜀立刻转向鸟主人,木荥旗哼了一声别开脸,领着狄斫进了屋。
到了屋里,狄斫忍不住笑道:“您那鸟说话真清楚。”
木荥旗说起鹩哥笑得合不拢嘴:“不止,它还会唱歌,跟阿英学的好运来,音色都学得像模像样,特聪明。”
木荥旗坐下,狄斫给他号脉,他便随口闲聊:“你拿到羽帔,就要走了?”
狄斫心里默数,结束后才说道:“没有,暂时可能不会走。前段时间得知羽帔的下落,恰好这边需要人手就来了,算是正规工作调动。请您张嘴。”
配合着给狄斫看了舌苔,木荥旗又接着问话。
“工作?实宗不是不与外边这些有所牵扯,你怎么?”木荥旗疑惑道。他记忆中板爷算是正派人士口中的旁门左道,实宗一门常驻榕镇,一年出不了两趟远门,不屑与他人往来,乃是道门中的异类。
狄斫道:“师父过世后,我受师……一位朋友邀请,进入国降部成为正式员工,捉鬼驱邪皆是职责内之事。其实我出山还为一事,实宗一脉单传,师父仙逝,我接任实宗掌门,是时候收徒了。”
木荥旗拍着大腿:“是应该。我那大徒弟,徒孙都有了。算起来你……你也有三十了?”他看了看狄斫的模样,又仔细掐指头算,犹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模样看着不像啊,可他确确实实是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去榕镇,那会儿狄斫**岁的光景。
狄斫笑道:“下个月满三十。”
木荥旗唏嘘一阵,他都这么大了,难怪自己老成这样一把枯木头。
“那你有没有见到好苗子?”木荥旗关切道。
狄斫点点头:“有,昨晚确认了。那孩子叫也行,天赋极高,我很喜欢。”
木荥旗抚掌直道可惜:“可惜你实宗只能收一个徒弟,我还想叫着我那些徒弟,带家里小孩来让你挑挑呢。”
狄斫笑了笑:“跟我有什么好,要吃苦头的。”
“那孩子能吃苦?”木荥旗咂么出点什么。想到实宗那些孤家寡人一辈子的传人,哪个不是天煞孤星的命?不是无父无母,就是亲缘断绝,除了收个独苗苗徒弟,一辈子恐怕没第二个人能作伴。
“也行是孤儿院的孩子。”
这个回答不出木荥旗所料,恐怕他也只敢从这样的孩子里挑。他又想起关键问题:“那你要领养他?”
狄斫思忖道:“如果要把也行带出来,走合法程序应该是如此。”
木荥旗摇摇头:“你的条件恐怕不符啊。你现在住在哪里?”
“租了一间公寓。”狄斫眉心微蹙,他不是很懂这些程序,“条件很严苛吗?”
狄斫拿出手机,按照木荥旗的指示打开福利院官方网站,公示的收养人条件逐条看下来,沮丧地发现,没有一条是他符合的。
现如今社会不再像当初师公、师父那年代,孩子不要了,随手送给路边的人。没有合法的身份也可以,那就黑在榕镇那样的小地方,一辈子远离外界,做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黑户。
狄斫不愿意这样做,它所带来的隐患远比通过合法渠道过程中的麻烦多得多。
也行肯定是要读书的,他短时间不会离开峡市,带也行回榕镇也不现实。别说人家不会把孩子交给他,就是真把也行交到他手里,他也不确定自己能让也行过得好。
温饱与过得好可完全是两种概念。
木荥旗没提醒之前,他还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层,抓鬼的事情他擅长,这些事情两眼一抹黑。
狄斫简单查看,的确只是些小问题,便只开了温养调理的药。嘱咐了保姆一些注意事项,教了几个穴位和按摩手法,保姆一一记下又出去了。狄斫再次表示,木老爷子身体硬朗,并无大碍,大可放心。
木荥旗自己的情况还能不知道么?他当然没什么事,这不是年老孤独,又无子女,唯一指着自己那“接班人”多来看看?
他忽然坐直了,手掌拍在雕花扶手上:“我说,要不就让小秦收养了得了!”
狄斫一愣,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这有什么使不得?他身份合法得很,又有正当营生。还是说……”木荥旗顿了顿,“还是,你嫌他不是人?”
狄斫心中诧异,看着木荥旗半晌没有说话。
第9章 租客
狄斫最终只是说道:“只要他不害人,是什么不重要。”
木荥旗显然不想细谈,岔开话题一口将也行那件事包揽下来,拍着胸脯道,一定给他妥善解决。狄斫推辞不过,木荥旗铁了心要帮忙,他的拒绝木荥旗权当没听见。
想来人家好心替他解决问题,事关俗世律法,他确实有心无力,一再拒绝下去就太过不识抬举了。狄斫接受了老先生美意,总之因果循环,以后总会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
木荥旗语气低落下来:“你知道的,我没有一儿半女养老,孤苦伶仃的老头子,死的早倒好,趁着还有情分,那些徒弟还能送我一程。我要活得久点,就该轮到盼着我死了。”
狄斫不赞同这样的说法:“您怎么这样说?能赡养老人是小辈们的福气,我还想师父能长命百岁……只是没有机会了。您收的徒弟,品行自然不用说,孝顺是基本。”
木荥旗说起来,几乎要老泪纵横,握着狄斫的手不住道:“你可得常来看我,你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徒弟,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也尽尽做长辈的责任。”
狄斫下意识往门外看了一眼,正对上秦霄蜀冷眼看来的视线,或许只是因为他面无表情而显得冷淡,总之,确实看来不是个好相处的。
狄斫应着声,木荥旗见卖惨差不多,再多可就要招人嫌了,适时收敛,面上轻描淡写地起身,留狄斫一起吃早饭。
早饭是黄阿英亲手做的小米粥和包子。面少了都和不起来,蒸包子少说也得凑一笼,黄阿英本就预备给邻居送点儿的,现在不过是匀出一点给客人,保证管够。
现做的包子皮薄馅大,面皮松软微甜浸着带咸味的油花,馅儿肥瘦相间,肥肉细细切得很碎,蒸过之后几乎都要化在馅里,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狄斫吃两个就饱了,眼角却瞥见秦霄蜀也拿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
木荥旗捏筷子的手抬起,张嘴欲言又止,又一反常态闷声不吭收回手,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这是别人的私事,不该管。狄斫想着,默然无视。
碗里的小米粥还没喝完,门外传来老头的呼声,木荥旗连忙答应,不久前还嚷嚷着要人多来看看他的老爷子赶着出门似的:“我那些老伙计等我一起下棋呢,你们也都忙着,我就不留了,自便吧,啊。”
说着木荥旗搁下碗筷就出门会棋友去了,被抛下的两个客人面面相觑,无奈又好笑。秦霄蜀敲着桌面:“他老这样,把我叫来,又自顾自去玩,将我忘在一边。你吃完了吗?”
狄斫说了声好了,秦霄蜀点头的动作稍迟缓,偏过头,抬起右手在鼻下掩了掩。狄斫敏锐察觉到他的眉头皱起,却很快若无其事起身,从坐着的角度看去,他的身姿高大挺拔,透着与外表不符的沉稳。
那是应当的,他的外貌看起来二十出头,实际上多大年纪谁知道?
两人一同走到门外,秦霄蜀看起来颇为诚恳:“我再送你一程?”
“不用了。”狄斫拒绝得更为真诚。
秦霄蜀点头,没说多话:“嗯。”
那人站在原地,狄斫顺着胡同往外走,背后有如实质的目光超出一定范围后便消失了,他脚步慢慢变缓,最终停了下来。
四周清静无人,秦霄蜀伸手捂住嘴,身体的反应剧烈起来,排异一般全力拒绝着胃里的东西,催促着要将它们排出体外。他单手扶墙,深深躬着身体,高大的背影看起来格外难受。他的五指可见地用力收紧了一下,呕吐声持续了片刻才停止。
狄斫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牢牢吸在地面上的脚步终于迈开,走到他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
地上的食物吃进去什么样,吐出来还是什么样,没有一点消化过的痕迹,连咀嚼都很敷衍,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能吃东西就不要吃了,难受的是自己。”狄斫轻声说道。
胃里就那么一个包子,这下吐了个干净,立刻安分下来,再无异样。
秦霄蜀有些意外狄斫去而复返,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拭嘴角,笑了笑:“看见你……你们吃得很香的样子,就很想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