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策心里打了个寒颤,连忙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清空出去,小跑着往文武殿去。
谢策一向命不好,刚被聂如兰臭骂了一顿,眼看要到文武殿了,转身又撞到一个抱着一堆书卷的老朽身上。他连忙将那头发花白的老人扶起,定睛一看,正是太子太傅李京泽。
随后,他又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垂着头站在廊上被李太傅灌输了半天关于宫廷礼仪、皇帝仪态等繁文缛节。临了,李老太傅看着油盐不进的谢策,抱著书卷摇摇头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老臣有的是时间,就是拼着日夜不休,也会把太子殿下教出来的。”
等到李京泽走远,谢策这才大出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倒霉劲,抖擞了精神看护他的楠哥哥去了。
谢策进京五日后,终于将京城和宫中的一切事情都理顺了,朝廷机器开始正常运转,各部照常履行职责。李京泽不顾谢策的强烈反对,已经在与礼部筹备谢策登极大典了。
谢策一脑门子官司,推说现在东夷人还没打退,等东夷人打退后再说。但李京泽却道:大齐现在没有皇帝,缺少一根主心骨,只有谢策当了皇帝,才能凝聚华夏军民一心,奋力抗击东夷人。
论口才,谢策无论如何就是说不过这酸儒,也懒得跟李京泽废话,只得让他们折腾,反正他不会就范。
这两日卫楠又醒过来几次,喊了声“谢策”便又沉睡过去。谢策知道卫楠清醒次数少,跟他中的毒有关。但他现在还不想过早给卫楠用抑制化功散毒性的药,他要先治好卫楠的伤。否则治伤药和抑制毒性的药一起下,会伤了卫楠的根本。
早前王胖子来报,说周宪情况很不好,醒来后就整个人都傻了,谁也不认识了。谢策听陈大夫说过,周宪服下了落日散,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就是落日散的后果,只怕这人也活不过月余了。
“你指个太医专门照顾他,要什么药材都紧着他那边,别让他现在就死了。”谢策一边给卫楠断腕换药,一边头也没回地吩咐王胖。
“还有……”王胖扭捏着没走。
“说。”
“牢头上报,说范霄九一直不肯吃饭,大限将近了,他要求见周宪最后一面。”王胖道。
“休想!”谢策看着卫楠的断腕,想起害他中了化功散的罪魁祸首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告诉他,他若继续绝食,我就杀掉周堂的儿子。”
卫楠还没醒,谢策不会让范霄九就这么容易死了。
王胖下去了,这文武殿不是陈大夫就是谢策,要么就是王胖,没有一个女人细心周到地伺候始终不行。谢策又拒绝宫人的接近,王胖无奈之下又把他妹妹喊来了。谢策也只有在三丫头面前才能收敛一下暴脾气。
“哥,我给明王殿下熬了肉粥,在暖炉上热着。”几年间,三丫头长高了不少,出落的漂亮水灵,却一直没嫁人。
“嗯,放着吧。三丫头,你出去吧,有需要我再叫你。”谢策终于抬头看了三丫头一眼。他捡到王胖兄妹时,三丫头才四岁,如今一转眼都长成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谢策好,一如既往地仰慕谢策,可谢策心里从来没女人。
人就是这样,谁在自己最弱小无助时拉了自己一把,心里便会牢记对方一生。三丫头与王胖对谢策是如此,卫楠与谢策待彼此也是这样。
卫楠一直昏睡着,谢策每日除了给他喂饭喂药换药,还要给他按摩擦身,以防肢体僵化。照顾病人是一件非常繁重劳累的活,即便有陈大夫和三丫头,谢策依旧每日累得够呛。很多事情他不愿假手他人,凡是卫楠的私密之事,他都亲力亲为。
第七日,谢策用嘴给卫楠渡完药后,看着他逐渐红润的脸色,被药液浸润的嘴唇水光淋漓,见屋里没别人,便情不自禁地抱着怀中人亲吻起来。他实在太想念卫楠了,此刻,他终于完全拥有这个人了,以后再也不会受分离的相思之苦了……
药液在两人口腔内洇开来,谢策竟一点也不觉得苦涩,动/情地闭上眼睛,回想着前几次卫楠与他亲热时的无限柔情……
“谢策……”
谢策正闭着眼睛亲吻卫楠,怀中人却突然开口低声喊了他的名字。他慌乱地睁开眼睛,瞬间脸红起来,急忙直起身子,两人的唇便这么分开了。
卫楠虽然睁开了眼,却还是很虚弱,他很想抬手抱抱谢策,却拿不出一丝力气,只得气若游丝地对谢策笑道:“怎么还害羞了?”他不笑还好,一笑却比落泪还让谢策心疼。
“我……我只是给你喂药……我……我太想哥哥了……”谢策抬手抹了抹唇,低声道。
“谢寨主,你的药还是这么苦……”卫楠见谢策难过,想逗他笑,挣扎着鼓了半天劲,终于颤抖着将右手抬起,想要抚摸一下谢策的脸。
但当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光秃秃的右手腕后,忆起了陈聋子手起刀落的瞬间……
没有了右手,不仅生活不便,很多功夫也都无法用了,武功大打折扣,加上化功散的毒……“白瞎无名双刀了……彻底成了一个废人了!”卫楠的心像一颗石头般沉了下去。
他右手无力地摔在榻上,脸色一下苍白起来,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谢策见状立即将卫楠的右胳膊断腕捧在手心,一双哀戚的眼睛盯着卫楠,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他颤抖着将卫楠的断腕捧到唇边,轻轻吻着那断腕处的纱布,生怕弄疼了卫楠,愧疚得直哭:“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没保住你的手……”这双从小到大的给谢策带来无限温暖的手掌,如今永远少了一只。
卫楠正难过自己失去了右手,但见谢策愧疚成这样,只得违心地安慰道:“没有就没有了吧……哭什么……左手也可以抱你……还可以做很多事……”他浑身僵硬,四肢无力,却又奋力举起左手,颤抖着抚摸着谢策的头发慢慢安抚他。
“谢策,东夷人那边战况如何?”为了让谢策不再沉浸在自己失去右手的悲伤中,卫楠突然岔开话题。
谢策哭得浑身颤抖,听到卫楠的询问,慢慢从抽抽嗒嗒中稳定下来,一边抹泪一边抽泣道:“曹……曹靖秋与练师培在那,与东夷人交战数十次了,东夷人没有突破防线。但曹靖秋他们撑得也有点难,主要是怕打持久战,粮草跟不上,冬衣被褥也成问题。”
现在正值寒冬,谢策的几十万人马从南方奔赴过来,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将冬衣等重物都放在了西北和西南两处营地,只靠着东北大营的那点物资,根本无法满足七十万大军。
“我之前为你的人马北上准备了不少的冬衣和粮草,刚好可以用上。你让兵部侍郎陈干泽去明王府取我印信,去城外西山仓储凭我的印信取物资。”卫楠道。
卫楠做这些,谢策都不知道。困了他和曹靖秋几日的难题,就这么被卫楠的事先筹谋给解决了。
“哥哥……”谢策握着卫楠的手,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若是没有卫楠在京城为他谋划,谢策怎么会这么顺利就拿下京城、掌握局势?可是卫楠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重伤至此,还是去了右手。
“谢策,我……”趁着谢策正怜惜他,卫楠终于试探着开口了,他想求谢策饶了周宪和周堂的妻儿,可实在不知如何提出来。
卫楠转移话题失败,多思的谢策又沉浸在卫楠失了右手的悲痛中,不顾卫楠此时想要说什么,一把边将他抱住,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上半身覆到他身上,却又贴心地不压到他的伤口,把头紧紧埋在卫楠颈间哭得声嘶力竭。
“卫楠,我恨你!我好恨你!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救不回来你了……你明明答应过我好好在明王府等我来接的,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为什么就是要去涉险?”
谢策抱着他把这几日来的担忧和委屈统统哭了出来,将他刚给卫楠穿上的里衣都弄湿了。
“谢策,疼!”卫楠实在没脸面对谢策的质问,在差点被范霄九杀死的瞬间,他已经深刻检讨过自己了。他知道这次彻底惹怒谢策了,若不是谢策怜惜自己一身伤毒,又失了右手,只怕已经不愿意理自己了。
卫楠是个极其会利用人心的人,既然谢策怜他一身伤毒,他就要把这一点发挥到极致,用示弱的方式去化解谢策的恨意。
果然,谢策听他疼,立即放开他,吓得脸色煞白,眼泪都没擦急忙问道:“哪里疼?是伤口还是哪里?”说罢就要给他把脉。
“心疼。”卫楠用左手握住谢策想给自己把脉的手,给了谢策一个无比惨淡的笑容,试图用甜言蜜语灭了这祖宗的火:“我见不得你落泪,你一落泪我就心疼。”
他这一招在周宪那百试不爽,在谢策这却起了反作用,瞬间激起了谢策更大的怒火。
“卫楠!”
谢策真的生气了,一把甩开卫楠的左手,站起来对着床上虚弱的病患吼道:“你竟然还有脸说笑!你是不是从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为了我,自己死了都无所谓?你想过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