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陆琼默然无声地从本子堆的最下层抽出一个本子来,翻开扉页,写着那个女生的名字,“老师,这是她的本子,她丢在了学校礼堂。”
那个女生尖叫起来:“你胡说!你就是偷了我的本子你还抵赖!老师她骗人的!”
尖叫声迅速逼近,哗啦一声,陆琼的手指被划伤了,那女生扯过本子来狠狠撕碎了丢进垃圾筒里,“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琼眯起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只是她还是吞了几口气,把这股气压回去,用平素的镇定看着她,没说话,低下头,对着下一个同学发本子:“对不起,我偷了你的本子。”
“陆琼!你给我回去上课!这是上课时间!”
陆琼在用自己幼稚的方式,公开处刑这群人。
“叫家长了么?”许琛暮蹙起眉头,胸口微微起伏着,接着吐出一口浊气,“以前也是这样对不对,以前那群人也欺负你是不是?”
“怎么,你还找到人家揍一顿么?”手指冰凉,探过去,许琛暮的脸因为气愤涨得通红,“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忘了。”
“你都忘了的话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么清楚——”许琛暮攥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黯然低下眉去,“我以前知道这事情么?”
“你知道。”陆琼说,“你忘得也是很彻底,我倒是不希望你记起来这种事情。”
“那之后呢?”
“我说了,家长的态度是很令人生气的。”陆琼勾出个笑,意味不明,生冷极了,她眯起眼。
叫家长是之后的事情,那天陆琼固执地发完每一个本子,然后坐回了座位上,那个女生歇斯底里,可是她拿陆琼没办法,她慌透了,她是错的?怎么可能!她是本地人!她是对的!她从小到大都没错过,如果让老师知道那是自己弄错了,会怎么办?
陆琼家里那么有钱,万一买通了老师,把自己开除了怎么办?
可是她看不起陆琼!
憋着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后来找家长谈话,陆琼的父亲冲来,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气得眼前发黑:“我说我们姑娘怎么一回去就哭,拿了她最喜欢的本子,一摞一摞地抱走了,我还想这是怎么了,是捐款还是怎么,一问死活不说,一看学校里受委屈了,我还以为这就是意外,你说说你们闺女怎么教的?天天欺负别人,你们有理?”
“你这人说话也是有意思,孩子们的事儿你这里激动什么,还是孩子,小摩擦小矛盾难免的,你说说这事情,你女儿也是挺大的姑娘了,这点儿承受能力也没有,这不我姑娘早熟么,你们姑娘承受能力这么差,到社会上指不定吃多少亏,我们这点儿小事儿也值得您过来看看?你们有钱人么,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么!你不给你女儿换个好学校么?”
“你等着我这就给我姑娘换学校,你这态度你就不对,你必须得让你们家孩子给我们陆琼道歉,那些欺负过我们孩子的都得道歉!我说呢怎么一天天内向了,必须道歉,不然我告你们——”
“哎那你告去,你看看哪条法律说小孩子不能打架的?这是正常的,隔我们那个年代打死你都不算事儿的,你不是有钱么,你去告啊,看看人家法律能不能给你换一换?”
“咳咳——”许琛暮忍不住呛住了,“这不是典型的你弱你有理的强盗逻辑么,等等有点儿复杂,还仇富,这人——算了,我……我不打断了,你继续,你继续……”
那天的结果有些不愉快,到头来还是没有道歉,陆琼父亲要把这事儿闹大了说,学校怕影响不好,这个本子的事情是小,平日里对陆琼做的事情就大了,袒护那些学生,陆琼父亲气得要死,给陆琼换学校,到头来还是没有道歉。
事情到这里也并没有结束。
陆琼顿了顿:“从这里开始,我把事情告诉了唐益,他是我表哥,和我一起长大的,我很信赖,或者说,很依赖他。”
她把事情都告诉了唐益。
第二天唐益带着一群人把他们班教室砸了,那个女生的书都撕碎了,那个黑板上的耻辱榜上,用小钻头刻了半天,刻上了那个女生的名字。
尽管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是她还是因此产生了报复的快意,唐益说,都是她们的错,我保护你,以后有什么事儿都跟我说,你知道的,法律解决不了的事情,拳头都能解决,谁强谁有理,我现在有理,谁也不能欺负你。你看看我这么做了,学校怕名声坏了,闷了吧唧的敢追究我么?世界上法律什么都不算,你看到了么?我给你出气了,高兴么?
“这是不对的。”
“你一天到晚读书都读傻了么,灵活应变么,讲道理有用么?你看看那群人都是什么脑子,你是知识分子,你和她们不一样,只有我理解你,跟你讲理,看看她们一群人,大字不识,穿得跟土鳖似的,在发廊做小妹就牛气半天,这境界,你就和她们一个境界?我明白你,她们都不明白,不要瞎了吧唧的和谁都做朋友,不值得,不配,知道么?”
陆琼默然了很久。
“如果没有法律的话,整个社会的运作就无法继续,是的,法律有不能触及的一面,但是如果都像他那个样子,大家谁拳头大谁做老大,整个社会还有办法正常运作么?”看见陆琼陷入沉默,许琛暮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她觉得唐益出气这一下真是爽啊,可是太不对了,可是也没有因此陷入矛盾当中,她觉得自己还是对的,那只是特例而已,需要完善法律,需要完善社会保障,需要更多的社会关怀,而唐益的方式让人觉得恐惧,这是为了给陆琼出气,唐益藐视法律的样子让她唤起了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恐惧和气愤。
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憋住了,现在陆琼在讲从前的故事,她是她最忠实的听众。
“我知道。”陆琼默然。
“你和唐益的区别就在这里,矛盾也在这里,你们之间有矛盾,只是我不知道矛盾因何而起。”眼神像是流转了几个世纪,她一直注目观察着许琛暮,她在回忆里辗转过回来,因为是第二次向许琛暮回忆起来,竟然无比平静,她重新叙述从前的事情,说在那之后,自己就转了学。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她有抑郁症,都不和她交往,怕一个不小心就做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被孤立一直到高一下半学期。
她在那个时候决定去死。
人生而孤独,高中时又是多愁善感的年纪,觉得活着是这样累的事情。
只是父亲抱着极大的期望,啊你要考这个大学吗?啊,还是喜欢这个?喜欢哪个就去哪个,你自己喜欢就好,我们家要出一个正统大学生了。
于是她暗暗下决定,好,我要等一千天之后,一千天之后刚好大学开学之后,那个时候倒计时,我就决定去结果自己,在那之前满足他毕生的愿望啊,现在想想是很幼稚的事情,以前许琛暮笑话过她,说她这个决定太草率了。
只是许琛暮是这么说的:“哎呀真是太幼稚了,你万一活不过那一千天呢,死是很突然的事情,那到时候你到黄泉底下,想起自己的誓言还没有完成,这就很憋屈了是不是?”
有抑郁症,被传着传着,她似乎觉得,自己真的有,然后每天陷入失眠,莫名的哭泣,抑制不住地要结果自己的欲望。
被自己肩头的纹身封印了。
许琛暮是这样说的,只是那是一千天的倒计时之后了。
“你现在的叙述有些乱,我不大听得懂,就是说你以前因为别人都说你得抑郁症,你就真得了抑郁症,然后决定去死,像是电影里那样么?”许琛暮认真地瞧着她,扳着指头,冥思苦想了几秒,“可是,是谁在最开始说,你有抑郁症呢?”
“我不知道。”
“我感觉我知道,但是我记不得了。”愣头青一样冒出这样一句,陡然间觉得唐突,陆琼都不记得的记忆细节,自己就擅自下了论断,还字字铿锵像是说出事实一样,分明记忆还是一片模糊的幻境,可自己就装作是什么都知道一样,万一惹得她伤心了呢,于是忙不迭地去捂嘴,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万一你真知道呢?”
总之,你从前都是瞒着我许多事情。
她像是生气,又不像是生气,起身去把窗户关上了,窗帘拉上,外面天色暗沉,雾蒙蒙一片,没有雨也没有风,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
“等我想起来我就告诉你。”许琛暮摁着自己的眉心,似乎十分肯定自己一定是记得起来的,“你还没说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内蒙的土豆是世界第一好吃的。
在山西的时候从内蒙拉一车土豆来,邻舍争相预订购买,家里放几□□袋在地窖里,地窖是专用来放土豆的。
一般情况习惯叫山药蛋。
紫皮的土豆和红皮的最好,焖了土豆在锅里,剥开是沙而带香的,像熟栗子剥开。
这样吃是蘸着□□盐的最好,小时候最喜欢。
搁在笼上晾着,凉透了,就拿擀面杖【粗的】一头去捣碎了,把碎块儿都努力拧碎,要力大而连续,之后就筋道而有韧性地成了土豆泥,只是不一样的是,它韧性,可以拉得很长,咬断的口感像是咬断米线。蘸醋和盐,淋上香油,伴有香葱和蒜泥,(只是一般吃它的时候,除了咬断那一口是要用牙的,其余都是要囫囵吃下去才是正统。)捣碎的时候拌着莜面粉就成了山药鱼,蒸的,吃法等同莜面,可以蘸冷汤。不过多半是在火炉上煨着汤,拿野外摘来的蘑菇(不知是什么品种,黑不溜秋的看不出来,极鲜)切了,混着肥瘦相间的肉丁,炖上很久,火炉出来的最有味道,辅佐是蒜片,葱,偶尔有洋葱,不过不多,淋上生抽一点,一直煨着,一个多小时。偶尔不喜欢吃肉,就拿鸡蛋打了,比蒸鸡蛋羹时间久一些,也是不错的蘸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