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莫名其妙被代表。
褚楼闷声应了,又小声问:“陈大年到底犯了什么事?”
秦凤池放下手,想了想回答:“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褚楼瞬间就了然了。
哦,贩卖私盐。
这事历朝历代屡禁不止,民间就不说了,地方军队参与贩盐的也屡见不鲜,这里面往往是官官相护,层层盘剥。往日都说文武相争,两者在朝堂上互不相让,但一个利字,足以让他们放下成见勾搭成奸。
他也是读过律法的,在本朝贩卖私盐,量刑可轻可重。
民间小民投卖个几两几斤的盐,不过罚以笞邢,若达二百斤,就徒二年,但徒刑可以折换成杖,打十七脊杖也就放了。可要是当官的贩卖私盐,与民争利,一概从重处罚,官家曾有口谕曰“严究党羽、尽绝根株”,可见对官贩私盐之事深恶痛绝。
陈天永作为陈大年的近亲,又是成年男丁,死刑纵然可免,流放怕是难逃。
褚楼心情更加沉重。
第15章 十分新奇
秦凤池哪里会理会陈家这摊子事?
他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神情坦然地看着陈府抄家。反倒是站在他旁边的人,一直唉声叹气的,最后竟轻轻地咳了起来。
秦凤池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些怒火来,十分没来由。
“时候不早了,你走是不走?”他用刀柄戳戳褚楼的腰,“你又不是陈家人,有甚个看头?”
褚楼被戳得差点炸毛,转头怒瞪他。
可是请诸位看官瞧一瞧面前这人,从头到尾蒙得那叫一个严实!他瞪都不知道瞪的是谁,想一想,感觉更加生气,胸口都气得起伏起来。
秦凤池默默看他,半晌有点心虚地开口:“你脸好红。”
褚楼原本还没觉得怎样,经他这么一提,突然就觉得头昏脑涨,一摸额头,确实有些发烫。
“走吧走吧,”他泄了一口气,又看向王城,“王千户,我先行回邸店了。”
王城早被秦凤池眼神刺得要死,闻言忙道:“我看你这样儿怕要伤风,可要请个大夫去邸店?”
秦凤池在旁冷冷道:“我自去给他请,大人还是好好办差吧。”
王龚二人顿时噤声,无言地用眼神送别褚楼。
褚楼可怜巴巴地同二人告别,慢吞吞跟在秦凤池后头。
他一边走,一边狐疑。
那秦姑娘吧,你以为她就是个乐伎,结果人家行刺知府;这王城,你以为他就是个小捕头,结果人家堂堂正五品千户;那么这蒙面人——
他盯着秦凤池挺拔的背影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对方作风鬼祟,十分可疑。这人说是王城的手下,可是看王城对这人的态度,毕恭毕敬之中还夹着些敬而远之,怎么看也不像对待手下人的态度?
这人到底是谁?
唉……
他这一路怎么尽遇上怪人?
柯氏邸店这里,此时大门紧闭,里头却还灯火通明。
这里上半夜才被捕快们大肆搜查了一番,掌柜和小堂倌两人吓得觉也不敢睡,一老一少躲在灶头愁眉苦脸。
“叔,”小堂倌哭丧着脸道,“我看,咱还是先把店关了,回乡下躲个十天半月吧?”
掌柜抖着手点旱烟,老脸皱成苦瓜:“捕快老爷要抓咱爷俩儿,咱躲到山头都没用……唉!”
两人盯着灶头那火苗发着呆,满头愁绪。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掌柜的,有人吗?开开门!”
老头吓得一哆嗦,忙冲小堂倌使眼色。
外头敲门声愈发响,砰砰砰的,好似砸在两人的心坎上。
“去……”老头推了推侄子,“去去,贵哥儿你去开门看看。”
小堂倌吓得腿都软了,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大堂。
他抽了门档,打开门探头一瞧。只见晨光微熹中,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人他看着眼熟,另一人……
“妈呀!有鬼啊!”小堂倌哭嚎一声,仰面跌倒在地上,往后直蹭。
“贵哥儿?你没事吧——”掌柜老头儿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后厨传来,人却胆怯地不敢露面。
秦凤池:“……”
“哈哈哈哈哈——”褚楼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指着秦凤池笑得死去活来。可不就是鬼吗!叫你鬼鬼祟祟蒙头蒙脑!叫你见不得人!
秦凤池顿时无语。
他幽幽地瞅着褚楼,直到见对方笑得开始咳嗽,才不悦地开口。
“你自己和人不过半斤八两,怎好意思笑?”
褚楼咳得满脸通红,闻言哀怨地斜他一眼。不过来帮忙就算了,怎么能嘲笑他?
秦凤池给他的小眼神一甩,顿了顿,不由叹了口气。
他伸手给褚楼顺了顺背,等他咳嗽缓了下来,便转头对小堂倌道:“跑堂的,你去城中医馆找一位坐堂大夫过来,不要去那下九流地街区,找家靠谱些的。”说罢丢了个小银角到小堂倌身上。
小堂倌下意识地接住银子,愣了片刻,视线又挪回褚楼身上。
他仔细一打量,终于把人给认出来了:“哎呀!是你!你……您这回来啦?”他一激动,倒暂时忘了对蒙面“鬼”的畏惧,爬起来对着褚楼上下打量。
“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他忙捂住嘴。
好家伙,那会儿是整整一队人马如狼似虎般冲进他们邸店,上下就跟抄家一样搜寻了一番,就直奔楼上。他和他老叔都被关在厨房里蹲着,旁边还有两个带着刀的黑衣捕役,可吓死个人了。
当时,他还私下琢磨过,难不成是褚楼因爱生恨,杀害了那美貌女郎?如今尸体被发现,于是捕快找上门来了!
褚楼哪知道这小堂倌的脑补?
他缓过了咳嗽,笑道:“我不过是去配合衙门的调查,说是有桩窃案,如今已抓到真凶,自然就放我回来了。”
小堂倌恍然大悟,顿时松了口气,出门找大夫去了。就连老掌柜偷偷听着,这会儿也敢偷摸着蹭到柜台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到处擦来擦去。
二人回到楼上的房间,房间里还维持着之前的样子。秦凤池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褚楼:“大夫来也要一会儿,你先把水喝了,到床上去躺着。”
褚楼接过杯子,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你,你不回去?”
秦凤池双眼一眯,面巾下的神色变得不善。
“怎么?赶我走?”
褚楼无言地瞅着他,心道:不然呢?大家又不熟!这人送到房间就罢了,怎么还一副安家落地的架势?
还让他去床上躺着……多尴尬啊……
秦凤池气极反笑。
他干脆大马金刀往桌边一坐,佩刀啪的一声砸在桌上,斜睨向褚楼:“你躺是不躺?你若躺不下,不必同我客气,我却是可以帮一帮你——”他话未说完,就见褚楼仰头一口干掉白水,吨吨吨地走到床边往上一滚。
秦凤池:“……”这小子倒挺识时务。
他看着床上的人裹着被子愤怒不甘地滚来滚去,心里一股闷气才稍微顺畅了些。于是不由琢磨了一下,心道:难道是看着褚楼不痛快了,我这心里才痛快?
时间慢慢过去了一炷香,兴许是时辰不合适,大夫还没来。
秦凤池一动不动地坐着,姿势也没换过,而他对面那张软床上的人,却渐渐没了动静。于是屋里的空气也渐渐沉淀下来。
……这就睡着了?
秦凤池长眉微挑,有些好奇。
他沉吟片刻,矜持地起身走到褚楼床边,俯身看向对方。
可惜,褚楼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卷得紧紧的,只露出乌黑的发髻。
秦凤池反复纠结了几秒,最终朝被子卷伸出手,小心地把那薄被往下拽了拽。行动之间,他的手便触碰到了褚楼的脸颊,感觉到了对方略微急促、火烫的呼吸。
他神情微怔,下意识地缩回手,慢慢在床沿坐下。
“好烫……”
他低头看向右手,刚才似乎是食指和中指碰到了褚楼的脸,而修长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轻轻地磋磨了一下,与此同时,那一刻指腹上细腻的触感被回忆了起来。
脸颊是柔软的,而呼吸是那样脆弱。
秦凤池出神地看着手,一时之间觉得这感想是这样的新奇。
“唔……”
身旁的人又发出了不适的低吟。
秦凤池眼睛里闪过他自己都不自知的兴奋,再次靠近褚楼。
床上的少年人换了个姿势面朝外,露出了头和肩膀。滚动之间,他蹭散了发髻,于是乌黑的发丝便凌乱地耷拉到脸上,挡住了鼻子,这令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起来。
秦凤池不由自主也跟着呼吸急促起来,他忙伸手小心地将那一缕头发顺到对方耳后,动作比刚才更加的熟练和轻柔。
这力道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至于绷紧的心弦,小心翼翼的些微害怕,都复杂得难以分辨。
他不知不觉凑到极近的位置,细细地观察这少年人。
对方有形状圆润的额头,上头正沁着细密的汗珠,衬托着雪白的皮子更加温润细腻,发迹和鬓角还有些绒绒的细发,浓眉也恣意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