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戊上气不接下气道:“少主,又……”
谢尘烟:“又怎么啦。”
“……又……”阿戊向他摆手。
谢尘烟掉头就走。
阿戊急急去追,差点吐了一口老血。
谢尘烟忽然止住了脚步,阿戊收势不及,直直撞到谢尘烟身上,终于将话补全了:“诱……敌之计!”
谢尘烟面无表情:“你讲迟了。”
刚刚出城时看过来,此处还是一片茫茫的水泽,如今再看,烟笼雾绕中,景色却已然不同,荒烟漫草,几比人高。
再转身向来路看去,城墙已然望不见,远近都是遮天蔽日的芦苇荡。
谢尘烟原地转了一圈,日光为乌云所蔽,再辨不出他们出城的方向。
阿戊肝胆俱丧,他曾在北邙山之上见过这样奇诡的场面!
他结结巴巴道:“少……少主,是阵法!”
谢尘烟已经不想再开口了。
水沼漫漫,十里平湖,杀机峥嵘而现。
阿戊紧紧抓着他的衣摆,惊恐道:“少……少主。”
谢尘烟道:“别叫了。”
阿戊道:“我……害怕。”
谢尘烟无语凝噎:“我也害怕。”
阿戊缩回了手指。
谢尘烟松了一口气。
没等他松到底,一只粗壮的武夫的手臂环上了他腰,阿戊慷慨激昂道:“少主莫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断不会令人伤了少主!”
谢尘烟冷声道:“放手。”
阿戊:“啊?”
谢尘烟不待他松手,腰身一拧,便从他手臂中脱身而出,一剑在水面上接连三点。
阿戊还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臂,水面上已经荡出三缕血色,蜿蜒而出。
空茫茫的水沼荒烟之中,这是唯一一点不平。
翻云滚浪,笃定可撕裂这迷濛。
谢尘烟足尖点在那摇摆不定的芦苇穗间,稳住身形,清朗的声音蕴了内力:“尔等何人,为何要伤我家一个不会武艺的小姑娘?”
一把枯冷的声音冷哼道:“别假惺惺了,你们照月门杀人无算,如今充什么正道好汉。”
谢尘烟低头小声问阿戊:“你们杀了谁了?”
阿戊不确定道:“杨……杨进?”
谢尘烟想了一想,深以为然。
大声问道:“你们是杨进的什么人!”
“……”
不多时,一位白须老者便拨开那高高的芦苇丛,出现在谢尘烟面前数十丈远之处。
他面容清癯,颇有些仙风道骨。
此间水汽绕他而生,筹算浑浑自他周身延展。
他便是这阵中之眼。
谢尘烟有些奇怪,歪着脑袋问道:“你们不是来杀良月的,是来杀我的。”
那老者颔首道:“是。谢氏孽子,我无意取你性命,若你肯自废武功,自愿远渡海外,我便不会再为难你。”
谢尘烟奇道:“你好不讲道理。”
他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隐阁?
那老者冷哼道:“道理?你们魔教杀害我儿子徒弟的时候,讲过道理没有?”
谢尘烟大惊失色:“魔教?!”
阿戊硬着头皮解释道:“他们那些自诩正道中人,喜欢称呼我们照月门为魔教。”
谢尘烟晴天霹雳,如遭雷殛,完全不能置信:“我们照月门是魔教?!”
他一直以为,武林盟才是魔教啊!
那老者也皱了皱眉头,耐心解释道:“你还小,不知前事,但是你练了照月剑这门功夫,便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武林祸害,我叫你废了这门功夫,是为了你好。”
谢尘烟不服气道:“梦寒哥哥都未叫我废了功夫。”
还时常夸他厉害。
那老者冷哼一声:“你若是不肯自行废去武功,便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谢尘烟奇怪道:“你对我客气了么?”
阿戊简直想给他家少主鼓掌:瞧瞧!我们少主这不卑不亢的语气,多么有一派之主的气势!
那老者一掌平平推出,仅起个势的功夫,谢尘烟挑了挑眉道:“栖凤宗?”
那老者心下凛然,这少年眼力了得,见识也了得,索性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路数,一掌渊停岳峙,直直向谢尘烟拍来。
燕帝召沈梦寒入宫,却未无什么要紧事,煮茶品茗,随意话几句家常。
话头绕了几绕,不经意间方才绕回正经事上:“那赵阵你若是不满,撤了也罢。”
沈梦寒冷冷地想:明明是他护卫不力,到了燕帝嘴里,反倒是他的不是了,君主金口玉言,这份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是了得。
他摇摇头道:“不必,赵将军只是经验不足,袁州如今正是危险,又地处江南西道,交通要路,正好历练几年。”
赵阵是身有诏令品级的军官,虽奉了旨听令于他,真要调任或是降职,免不了要在兵部与隶察司里走一遭,沈梦寒无意参与朝堂之事,自然要敬而远之。
燕帝道:“即已是你的人,小隐随意便好。”
沈梦寒垂眸,二十几年太子,一朝被废,在流放之地遇到危险,为君为父,关心的却是一个指挥使的去留,如此冷漠,足以令人心寒。
可是,这又与他何干?
“小九也被我禁了足,同小璋一样,留在宫中闭门思过。”燕帝温声道:“那名险些伤了你的侍卫已经被我下令杀了,此事此时不易声张,你这个做兄长的,也莫要太过计较。”
九皇子沈珏母妃早亡,与太子同长于先皇后膝下。
宫城内外流言四起,沈梦寒归京之后太子旋即被废,多有言废太子之事乃因沈梦寒所起,沈珏深信不疑。
只可惜他还未成年封王,住在宫中,手中可用之人有限,竟然派了禁军的侍卫前去行刺,也当真是胆大妄为。
只是这流言是何处而起,何人授意,又是何人将沈梦寒置于这危险境地之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燕帝要替他的儿子铺路,他沈梦寒只不是个踏脚之石,千钧重压之下,他也只能受着。
江上遇袭,已有的证据几可认定是肃王所为,燕帝没有追究;如今他在帝都之中,煌煌白日之下遇刺,燕帝亦是轻飘飘道:他年纪小,你莫计较。
凭什么。
沈梦寒冷道:“若九皇子言行合矩,草民又岂会为难。”
他当然知道,此时他应该叩谢君恩,应该明理知事,应该礼辞温让。
沈梦寒抬眼,父子两个眼神交锋,噼里啪啦似带了火花。
他能在北昭活下来,走到今日这个位子,靠得不是隐忍,而是争。
与莫千秋争,与昭帝争,与天争。
帝王之心术不可挪移,可是同身为人子,他仍要争上一争。
他执意要抓肃王的错处,不只是因揣度燕帝之意,而是要为自己争一个公道。
他们有父亲、有君上护着,他沈梦寒没有,却也不是任人捏扁捶圆。
旁人咬他一口,他势必要让那人割下一块肉来。
他受了一分的不公,那旁人也不可全须全尾地退开。
寸土不让,锱铢必较。
他出身市井,没有明堂上之的君子风度,皇家气量。
若再没这一分计较,如何能在北纪城中容身一十二载。
旁人不贵重于他,他却不能不贵重自己。
他的眼里有着夹杂寒冰霜雪的冷厉,丝毫不退让地与君王对视,是要宁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决意。
燕帝避开他的视线,转而又道:“如今小璋被扣在京中,北昭边境蠢蠢欲动,小隐以为,新任的镇国大将军又将是谁?”
他语气淡淡,仿佛刚刚的交锋不存在,他正在与沈梦寒闲话家常一般。
凉殿风细,宫禁之中,宫人行走皆有所度,进退鸦雀无声。
天子据明堂,理应坐北朝南,而南燕北争之心不止,为示不忘遗志,天子寝殿北向。
南燕武将立国,燕帝气息凝着,夏日常服透薄,隐约见内里所着隔热的玉丝衣。肤色红润,面上有血色,执杯的动作几可见其指节有力,与此时还严严实实裹着三层绫衣,苍白荏弱,手指纤细的沈梦寒对比何其鲜明。
他常年习武,薄绡下的手臂青筋暴起,矜贵的手指上覆着薄茧,手腕上有一处浅浅的擦伤。
直视君上是大不敬,沈梦寒敛了目光,也收了那一分锐气。
锋芒再过一分便是恣意任性,而燕帝没有给他倚仗。
沈梦寒恭谨道:“杨进领兵数十年,军中颇有威望,四方信服。而杨进嫉贤妒能,北昭如今,未有哪位将军能再有此威仪,镇国大将之位落于何人之手,都再难有杨进之权柄,不足为惧。”
燕帝朗声笑道:“正是如此。”
“当年纪朝军威赫赫,立主学我朝之府兵制,分北昭诸道为十二卫六率,三年一简,授田免租调,府兵春秋务农,农隙练兵,有战则备,无战则兵还府、将还朝。军权为君上所授,便于调控。”他语气中也颇为感慨:“只可惜北方多年为异族所占据,军权也多落于诸地方贵族之手,他们有地有粮,各上将军手上亦都是自家亲信佣兵,若起府兵制,那便是将军之权重交还给朝廷,他们又岂能容旁人染指?因而纪朝被杀,亦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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