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头破血流,你也应让我们自己去撞一撞。”
这个人,就是牵挂得太多,操心得太多,才会将日子过得这样累,殚精竭虑,未老先衰。
没有时间关心关心他自己。
谢尘烟柔声道:“我们都长大了,你可以歇歇了。”
他拍着小胸脯保证道:“若是元贺哥哥敢待沈莹不好,我亲自去北纪城收拾他。”
连缪知广都差点得手,他谢尘烟出手,自然不在话下。
沈梦寒唇边微微勾起一个笑来,眼睛却慢慢红了。
沈莹再回来,沈梦寒语气便缓和许多:“你在南方长大,怕是无法适应北纪城的气候与饮食。”
沈莹道:“我知道。”
沈梦寒有些怅然道:“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沈莹坐在他身边道:“七哥,我同你不一样。”
“你在北纪城过得不好,是因为父皇对你不好,没有给你依靠。”她轻声道:“我有你,有皇兄、有姐姐,有如今富庶强大的南燕,北昭人不敢亏待我。”
话到这里,她方才突然明白他到底有多不易。
沈莹哑声道:“我背后有家国,有归途,我没有什么可忧惧。”
她轻声道:“我是公主,这一生本就不能随心所欲。哥哥们看好元贺,我亦同他一处长大,论情分、论得失,这桩婚事都称得上圆满。”
这里不是森严的宫禁,她拉着沈梦寒的袖子,难得流露出一丝小女儿的情态来:“七哥,我此行不是出质,不是和亲,只是去嫁了个我想嫁的人,还能替你与二哥分忧。”
沈梦寒沉默了良久,还是摇头断然拒绝道:“不行,你……”
谢尘烟清咳一声。
沈梦寒余光瞥到看到谢尘烟不赞同的神色,又改口道:“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他柔声道:“南燕与北昭迟早会议和,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你想想你自己。”
他整理了一下少女被猫儿抓得凌乱的头发,温声道:“你看看我便应该知道元贺是什么样子的人,他的温柔小心,曲意相待,都未必是真的。”
“他哪里比得上七哥。”沈莹笑:“若是元贺哥哥有半点同七哥相似,我半刻都不会犹豫。”
这一句话,倒是真的有了女儿家的旖旎心思。
沈梦寒未能劝动沈莹,又因谢尘烟的教训不敢对她一口回绝,悻悻然被谢尘烟送回了房。
林染的书箱陈旧精巧,沈梦寒拿在手上摩挲了一阵,却迟迟不肯打开。
他沉默了良久,唤重华过来,将那书箱交给她道:“收在我边厢中罢。将来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再托付便是。”
谢尘烟愣了一下道:“你……你不打开看看么?”
他刚刚还沾沾自喜心道,这些东西不知要整理多久,总是令他有一件能沉得下心,静得下气去做的事情,不要总去忧心国事家事天下事为好。
沈梦寒摇摇头道:“这是她的道,却非我之道。”
他自嘲道:“我浸染宫廷太久,心里有太多不能言道之事,治史之心不诚,她的史笔,应当交到更合适的人手上。”
那书箱落入重华手中,质若泥土,将飘荡无依的种子稳稳埋入肥沃的土地。
她的心倏地怦怦跳了起来。
她似是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声音不稳道:“公子……可否让我一试?”
沈梦寒目光从谢尘烟身上转过来,定定地望向她。
一向沉稳端庄的女子突如其来的激动起来。
她十二岁阴差阳错入了宫,很快便被沈卓养在大公主宫中,渐渐明了自己是沈卓为了远质北昭的公子隐备下来的妻子。
她是高门贵女,对方虽出身乐籍,却毕竟是帝王之子。
这样的安排,似乎也无可厚非。
初时也有过不甘,可她一介女流,没入宫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命运的洪荒巨擎。
他远质北昭十二年,她便被困顿在宫城中整整十年。
可是那个人回来了,身边却有了心爱的人。
没有向旁人、向她,投上一眸。
她在宫闱之中,学得最多的便是隐忍,便是认命。
可是她在隐阁中见过许多的青楼女子,亦见了许多的江湖女子,她们敢守敢争,个个身怀绝技,不必依附旁人而活。
她的心热烈又蓬勃地跳了起来,她虽无武艺在身,却自幼饱读诗书,她手中还有笔。
林染的身影依稀在花木扶疏间经过,身姿羸弱,却一身傲骨,一往无前,做她的指路人。
命运既然要她走了朱门贵女截然不同的一条路,要她此生不必困顿于闺阁绣楼之中,她还可以做一些别样之事。
隐阁撑起的小小一方天地,会予她庇佑。
史笔如刀锋,亦如拂尘,她见过的这些惊才绝艳的人物,不应被埋没于尘泥。
她看到了世人难见的那一面,她将亲自去书写。
她将拭净浮尘泥灰,涤荡乾坤污浊。
还被掩盖的清白,书不见天光的腐朽。
重华捧着那小小的书箱,似是捧着一腔心血,俯身行了大礼道:“公子,我想试一试。”
沈梦寒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她到底是因沈梦寒误了花期,若是她能有所悟,沈梦寒心中的愧意会少一些。
或许,她根本无需旁人为此负责,她自有她将行的路。
沈梦寒亲自上前扶她起身:“若你能于此有所成就,我应代我母亲谢你。”
谢尘烟:我宣布,公子隐他退休辣!
第九十五章 拂尘(完结章)
良月与四娘带着采荇坐在庭院中,一边喂着猫一边嗑着葵花子。
紫藤谢尽了,夏日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片,落下一地的树影与光影交错。
谢尘烟扶着沈梦寒出来,按他坐在回廊间道:“总要出来晒晒太阳。”
庭院中不知何时放了一个汝瓷天青大水缸,谢尘烟随手从食盘里抓了一把葵花子一边指着水缸问:“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四娘爱理不理道:“笔洗养不下你种的那株荷花的时候。”
良月抬头看了沈梦寒一眼,插嘴道:“早应移到荷塘中,因是小谢亲手种的,公子舍不得。”
谢尘烟侧头吐了壳,不满道:“你又不是荷花,你怎么知道它不愿意长在梦寒哥哥的寝殿里。”
他伸长脖子去看,那水缸里的荷花竟然打出了两个小小的花苞,凑在同一枝头。
谢尘烟惊喜道:“梦寒哥哥!今年一定会开花了!”
“嗯!”采荇附和道:“还是并蒂莲呢!”
良月与四娘对视一眼,捂着嘴偷笑。
沈梦寒有些尴尬,清咳一声道:“在庭院里再挖一个荷塘罢。”
他按着谢尘烟的肩膀起身,左右看看,指着不远处桂花树旁的一片空地道:“这边就不错,也不必太大,一井见方即可。”
他沿着花砖小径缓步走过去,三花懒洋洋地爬起来,跟在他身后。
沈梦寒四下打量,微微沉吟,似是盘算着要将附近的花木移至何处才好。
他不若从前那么畏寒,衣裳也换了淡色的冰凌丝来,薄透的衣衫衬得整个人异常的修长。他还是瘦,却渐渐褪去了从前那样惊心动魄的憔悴与枯槁。
他终于与他记忆中的清隽少年有些许相似了。
站在那里,有了皎皎如玉树清清如月色的闲适姿态。
谢尘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中无限酸软。
从前的沈梦寒哪里会有闲心余力,去关心院子里的荷塘。
二花正俯在桂树上打盹,突然垂首看了他一眼,一跃一扑,直欲扑到沈梦寒脸上。
谢尘烟吓了一跳,电光火石之间,急上前将它按住了,他手上收着力,将不安分的二花按在地上,伸指弹了弹它额头。
二花在他掌下不满地喵喵地叫着。
谢尘烟见它不服,又伸指敲了敲。
认真地与一只猫斗气。
沈梦寒失笑,伸手将二花从谢尘烟手上解救下来。
谢尘烟心里捏了一把汗,蓄了力,随时想将发疯的二花拍到一边。
谁料二花在沈梦寒怀里乖乖收了利爪,内垫轻飘飘地拍在他脸上。
软绵绵的,沈梦寒微微笑了。
他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虽然比不得寻常人康健,却是谢尘烟与他重逢以来,难得的好颜色。
他是真的在渐渐好起来。
谢尘烟眼中酸涩。
情不自禁地靠近,情不自禁地执起他的手来。
毫不客气地将二花挤到地上去。
良月和四娘在后面齐齐“啧”了一声,收起葵花子盘,拉着采荇飞快地走了。
谢尘烟可顾不得她们,他手指依旧无甚力气,亦微微有些凉,却不似从前那般永远捂不暖,谢尘烟捂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不多时,指尖便带了一股子温热的暖意。
谢尘烟伸指勾了勾他的手指。
沈梦寒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十指修长,指尖有了淡淡的血色,不再那般绵软无力,一屈一伸间,有了优雅的力度。
他在北方严冬深雪下覆了太久太久,要吹过江南岸无数和暖的春风,才会缓慢恢复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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