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仙盟大比是为年轻仙修举办的赛事,水掌门与步琛年纪尚轻,故能参加,没想到多年盘踞玄机榜首位的步承弼也要亲自下场。
然而大比确实没有明文规定,因而众人虽心中不愉,却也无法真说什么。
看来,步承弼并不放心步琛能夺得魁首,这次的返魂木他势在必得。
偃师似是没意料到他竟然如此拉的下脸皮,神色僵硬,讥讽道:“没想到步宗主已是风前残烛,却还有颗年轻的心啊。”
他表现得越是懊恼生气,步承弼心中越是自得,泰然道:“凡间有言道‘老骥伏枥’,神木不归宗,本尊亦不敢服老。”
偃师冷哼一声,摇身落座于水惊蛰身边的弟子席上,满脸都是计划落空的不悦。
水惊蛰附耳吩咐了弟子几句,一名弟子便端着酒盏送到偃师身边。
这是在以酒试探他的真实身份了。
偃师饮了酒,对上水惊蛰的视线,道:“好酒。用年前桂花酿的?”
水惊蛰见他对上暗号,心中一喜,道:“数月不见,阁下修为见长,恭喜。”
偃师举杯在空中虚虚敬酒,以示回应。
“不知阁下魔界之行,顺利与否?”水惊蛰接着问道,“魔界凶险,身体可安好?”
“一切都好。”偃师简洁道。
水惊蛰彻底放下心来,微微颔首。
步承弼微笑着看他们“眉目传情”,道:“琛儿。水惊蛰与旁人交谈甚欢,对你可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啊。”
深知偃师身份的步琛却完全吃不起醋,只得道:“弟子明白。但毕竟弟子和水掌门还要兵戎相见……”
步承弼露出慈祥的笑意:“朽木不可雕也。”
步琛脸色发紫。
不远处,偃师,也就是穆清嘉,将一切尽收眼底,在袖袍之下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上的木戒。
——步琛还没有将真相告诉步承弼。他毕竟是个重情义的修士,无法视他师姐的性命于不顾。
虽然这样有失道义,但穆清嘉还是多次赞叹乐鹿用师诏的命来封步琛的口,这简直是先见之明。
他手上的戒指正是装有都元残魂的木戒,也是作为“人质”存放在他这里。以此作保,娄磬应该会听从他的命令。
所有事还在按照计划进行着。
由于场地受限以及参赛人数众多,大比每日只能容纳一个修为阶段、多赛区进行比赛。也就是说,大比第一日是筑基期的主战场。
赛事进行到黄昏,水惊蛰宣布停战散会,待明日继续比拼。
夜幕降临,百兽潜行。
一灯如豆,昏暗的木屋内,步承弼挥退众弟子,在草席上打坐静修。
一长条暗影从窗牖爬进来,又鬼鬼祟祟地顺着墙边,爬到步承弼身边。它似是想说什么,又似是畏惧,踌躇不前。
“你来晚了。”步承弼闭着眼睛道,“浮玉水榭先你一步。”
“属下……属下绊住了脚。”那条长影道。
风吹动灯火,在某一瞬间照亮它油滑的皮毛和奸诈的小豆眼,与步承弼对话之物,竟是一只黄鼬。
曾经死去的黄鼬妖,昊焱尊者门下的叛徒,又出现在这里。
步承弼睁开眼,眸光如寒冰:“为什么不用传音兽来?如若被人发现,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我不想的!”黄鼬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可是尊者,冥蝶剑和都元,他们伤了我的真元,小的现在想驱策传音兽也做不到啊。”
似是害怕步承弼不信,他瑟瑟缩缩地爬近了仙修,展示出自己糊满污血的皮毛:“小的对尊者一片赤诚之心,千里迢迢亲自报信,只可惜身体不允许,到底是慢了数日。”
浓重刺鼻的妖血味传来,步承弼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道:“想告诉我什么,现在说罢。”
黄鼬妖忙不迭说了一堆,所言与浮玉水榭的消息所差无多,只是多了些细节。
“……那神木复生之人遭受天雷,霍唯替他挡天雷而死。另一截则安然无恙,小的本想偷摸捡回来,却没想到被那可恶的偃师逮了正着,伤了我,还将神木抢了去。”
说到偃师,它开始咬牙切齿。
步承弼不动声色地听着,然后盯着它道:“你可知偃师的能力是什么?”
黄鼬妖呆愣,不确定道:“是、是变成妖怪?”
“没错。”步承弼微笑着,两指从它脑壳开始,缓缓划过脊柱,最后停留在颈椎处,“像你这样的妖修,他伪装起来轻而易举。”
他几乎是在黄鼬妖耳边呢喃道:“说不定,现在的你,就是他变的。”
第82章 真假
步承弼在怀疑,现在的这只黄鼬妖是由偃师假扮的。
黄鼬妖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错愕道:“尊者怀疑我?尊者怀疑小的就罢了,又为何是偃师!就是因为他,我的妖丹才会碎成这样,我们之间只有血海深仇,又怎么会有牵连!”
它一番真诚剖白,步承弼捏在他颈椎的两指却没松开。
“是么?”他冷冷盯着黄鼬的眼睛,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认为娄磬是个什么样的人?”
黄鼬妖不明所以,按照直觉答道:“一条黏在都元身边,阴沉的鬼魂,忠诚的狗。”
随即它谄媚道:“这样有眼无珠,认不得明主的狗,死了也是活该。”
步承弼闻言微微一笑。其实他本来就不怎么怀疑这只黄鼬是娄磬假扮的,只是出于保险起见询问一番。现在听了黄鼬妖的言辞,便完全打消了疑虑。
一条阴沉、忠实、没有自我思想的狗。这也是步承弼对娄磬的全部评价。
都元死了,娄磬不可能还活着,更不可能如此“清醒”地评价他自己。
步承弼随意问道:“都元死了,噬心咒也已解除,你用不着本尊的解药丹。既然如此,你来找本尊所为何事?”
“妖丹……”黄鼬妖说道一半又拜了下去,“小的想仍然替尊者在魔界传递消息!只是小的现在身体欠佳,还请尊者赐下仙药!”
拿到伤药重结妖丹才是它前来的目的。步承弼将一颗丹药弹入它口中,道:“可以增快你的伤势恢复。但每三个月都需来本尊这里服用一次,否则……”
他忽然眯起了眼,窗牖外影影幢幢,仿佛有人影晃过。
“谁?”他嗓音恢复隔世高人的清冷。
“步宗主。”偃师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我正在追寻一只从魔界逃入仙界的妖,它的踪迹消失在你这里——”
不等步承弼发话,他“嘭”地一声踹开了门,“不知可否让‘晚辈’探查一番?”
先斩后奏,无礼至极。
偃师根本不在意步承弼的脸色,只是在四下扫“视”数回,冷笑道:“这鼬臭味还没散尽。”
步承弼感受到袖中瑟瑟发抖的黄鼬,蹙了蹙眉,道:“不知本尊何时得罪过这位小友?”
穆清嘉心道你得罪我的事一百年都数不完,面上嗤之以鼻,不走心地说了句“打扰了”,便逍遥而去。
只留那扇被暴力破防的门,破破烂烂地躺在地上。
偃师出面,再顺便气一气步承弼满足私心,就足够了。只要造成偃师与黄鼬妖同时在场的场面,就彻底洗脱了黄鼬妖的嫌疑,步承弼也就能完全相信魔界发生的事。
原本的黄鼬妖的确死的不能再死,那黄鼬妖也的确不是穆清嘉所变,而是一个步承弼完全排除了嫌疑的人——娄磬。
“你做的很好。”一刻钟之后,穆清嘉找到结束附灵的娄磬,道:“超乎寻常的好。”
他其实也无法想到,平日那么阴沉木讷、仿佛从不留意外界的娄磬,附灵之后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因为娄磬认识黄鼬妖,只有他能装得像,穆清嘉万不得已才选择他来作这一环,但实际效果却超乎了他的预期。
“接下来还有其他计划需要你来完成。”穆清嘉道,“所以木戒我还要接着替你保管。”
娄磬在黑暗中点头。
面对这样——几乎称得上是乖巧的魔修,穆清嘉莫名有些欺负弱小的歉疚,道:“事成之后,我说还给你,就一定会还你,这个不必担心……”
“我知道。”娄磬淡淡道,“你会信守承诺。”
穆清嘉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
他不由心想,若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因果,亦或是当年冰原上他有能力带走娄磬的话,或许现在他们俩的关系会不一样。
他们或许会互为师生,或者是成为很不错的友人。
毕竟这三界之中,除了娄磬以外,他再也找不到另一个适合用附灵术的人。
后半夜,皋涂山玉石比武台上。
返魂木被枝条绑缚在上不触天下不及地的地方,各派皆派遣了数名弟子,联合守夜,以防其再次被盗。
暗夜静谧,花香袭人,偶有一二鸟鸣,转瞬消逝。
一道焰光划过夜色。
看守弟子警惕道:“谁?!”
金焰毫无预兆地从他脚底升起,顷刻间便蔓延了整个比武台。下一瞬,金焰剧烈收缩至中心,骤然爆裂开来,轰退所有的看守弟子。
这样的强势的金色火焰,在整个修仙界中只有一人——霍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