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面面相觑。
“蝉已经驱走了呀,每日午时便要清一遍,以免搅了官家休憩。”
“嗨呀!”奉职一拍大腿,“赶紧把蝉仙请回来啊,耽误了官家谛听天机,你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内侍们一哄而散,各自握着网兜前去捕蝉,花园再次热闹起来,草丛枝头叽叽喳喳不停。
皇帝手捧凉茶,蹲在墙角侧耳倾听,招招手,一旁侍立的奉职忙不迭跪下来膝行靠近。
“你听。”皇帝吩咐。
奉职惶恐垂首。
“听见了什么?”
叽叽叽,喳喳喳——
奉职哆嗦道:“这……臣、臣听见、听见……蝉大仙说天机不可外漏。”
皇帝沉默了,将奉职上下打量一遍,评价道:“你这脑袋里装的是水么?成天驮着累不累,朕替你卸下负担,来人,拖出去蚊决。”
扑通一声奉职脑袋磕地,痛哭道:“陛下,不要啊陛下!”
两边各上来浑身覆甲的殿前司侍卫,要动手拖人,皇帝又问其中一个道:“你听这蝉鸣,听见了什么?”
那侍卫也哐啷一声跪下,甲片扑簌簌发抖,只不吭声。
“说话。”
侍卫的声音从头盔底下传来:“臣听见……蝉鸣有条不紊,因律顺时,乃四野祥和、海晏河清之兆,陛下圣明,施行仁政上达天听。”
皇帝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无聊,忽略了地上二人,问最后站着的那侍卫:“你听见了什么?”
侍卫沉默良久,最后谨慎道:“臣听见了小孩的哭声。”
皇帝双掌合击,凉茶倾了一地,道:“没错!朕还以为是幻听了,果然有小孩在哭闹,是慎儿吧?快去吧慎儿抱过来。”
脚边两人还跪在地上。
“把这俩智障拖出去。”
“不要啊,陛下!饶了臣吧!”奉职挂着两条宽面泪。
那殿前司侍卫坚强地自己站起来,又将奉职拖出去,两人在内侍的监督下互相扒光了衣服,赤条条站在檐廊下。
不多时角落里就有飞虫被吸引而来,绕着两坨白花花的肉飞舞,奉职与那侍卫身上立刻就被叮咬得又肿又痒又痛。
“呜呜呜……”奉职僵立着不敢动,欲哭无泪。
侍卫的英姿站立如松,即使面对夏蚊攻击也屹立不倒。
“忍一忍吧,我有治蚊虫叮咬的良药,效果很好,止痒立见。”
“呜呜呜,你还准备得有那种东西,难道是以前也被罚过?”
侍卫面无表情,悲凉道:“没有,不过我已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廊下借道的人很少,这时候罚站还算不太丢人。
尽头传来小孩尖锐的哭闹,奶娘抱着小殿下急匆匆赶来,身边是一应侍从护卫。
“哎哟!”奶娘叫道,“怎么光着身子站在外边!看了要长针眼的!”说完捂着小殿下的眼睛速速抱进大殿。
奉职:“…………”
侍卫:“…………”
又过一会儿,有臣子神色焦急前来觐见,在檐下等待通传。
内侍出来说:“陛下正陪小皇子玩耍,抽不开身,请范大人过了午时再来。”
那名大臣便摇摇头走下台阶,一眼瞧见□□罚站的两人,目露震惊:“这是怎么回事?!”
奉职痒得浑身发抖:“回大人,臣等做错了事正在受罚。”
大臣瞠目结舌,胡子哆哆嗦嗦,一身好涵养差点没绷住,评价了四个字:“伤风败俗!”
走出两步,又回头瞄了眼传出小孩嬉笑的大殿。自己怀里揣着河北帅府十万火急的鸡毛文书却不能觐见。简直不可理喻。
再过一盏茶功夫,殿前日晷西斜,阶下衣冠博带缓步行来一人,腰间配一把过膝长剑。
剑履上殿,国朝数万在册官职里只有一人有此殊荣。
此人所过之处,内侍女官纷纷行礼。他行步入檐下,连通报也没有,便可直入殿中,在门槛处停了一停,看向罚站的两人,好奇道:“这又是什么新刑罚?”
内侍回答:“陛下前日为夏日蚊虫所苦,药熏扇驱皆不奏效,便想出以这个这个法子,牺牲小我保全大我,是为蚊决。”
那人听闻便露出新奇的表情,称赞道:“陛下圣明,竟有此等好法子,说不得我回府也要试上一试。果真有效?”
“这……您看此二人身上的蚊子包,得是整个大殿的蚊子都集中到此处,才能咬出此等效果啊。”
那人拍手鼓掌:“好好好,为众生引蚊虫,两位真是劳苦功高。”前袍一撩,进殿去了,留下浑身红肿的奉职委屈巴巴欲哭无泪——能和皇帝的奇妙逻辑接上洽,不愧是你啊王相。
大殿里凉气四溢,地上却铺成一层羊毛毯,内侍示意脱靴入内,所有人都光脚踩在绒毛毯上,脚底却也不觉得闷热,原来是地下堆积了冰块,冷气丝丝浸入毯子,既柔软舒适又凉爽宜人。
奢华若此,常为御史台所诟病。
满朝只有王相一人表示理解。那些人懂什么,他们有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经验吗?若是让范卿、吕卿进得大殿,看见皇帝四肢着地趴着让小皇子骑在自己脖子上到处爬,只怕会大惊失色高呼陛下不可失仪。
而王相只会说:
“臣前几日得了件羽衣,乃是采撷翠鸟羽翅间最碧绿的绒毛制成,献给陛下点缀在羊毛毯上,白中带绿,取雪底青青之意,如骑马驰骋雪地草原,小皇子一定会喜欢。”
谄媚恭维,奸臣行径,王相也常被背后弹劾。时不时遇上个天灾人祸,大臣们便要进言皇帝身边有奸臣蒙蔽视听,操纵朝纲。
那小孩还是不知事的年纪,吐着口水泡泡嘻嘻哈哈地笑。
皇帝抱着孩子站起来:“丞相来啦。”
奶娘极有眼力见地接过小皇子,皇帝与王赣一前一后步入书房。
王赣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谢温之子谢景回,还活着。”
皇帝振袖在书桌后坐下:“来来来,吃茶。”
王相跟着喝了一口:“好茶好茶。我在江陵的布置万无一失,还是叫谢景回毫发无伤地逃了,必是侯待昭背地里使绊子。”
茶叶在热水里根本没泡开,皇帝端着茶杯在天光下眯眼看了看,说:“好个屁,都炒糊了。那老头,早说了眼睛不好就不要干活,干又干不好,全靠朕叮嘱内侍省才一直进他家茶叶。”
“哪一家的老头?”王相疑惑道,又说,“放逐侯待昭已十年有余,说不得他早生了异心,如今又为白马堡之主,自以为家底丰厚,胆敢恣意妄为,如不施以惩戒,或会脱离掌控。”
皇帝道:“还能是哪个老头,当然是江陵茶庄的曹老板。朕当年流落民间,受过他一饭之恩。贡父,世上诸般情感,糟糠之妻、贫贱之交、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知音难求、伯乐不遇,哪一种最为可贵?你说说看。”
王相沉默了。
鸟雀在瓦下筑巢,翅膀胡乱扑腾,嘈杂吵闹,却也没人驱赶。
朝臣皆知当今圣上爱胡言乱语、顾左右而言他,强势如范卿,有时会扯着嗓门强行将奏折内容灌进皇帝脑子,但聪敏如王相,却能听懂皇帝的弦外之音。
当朝第一宠臣可不是浪得虚名。
“臣明白了,”王相说,“雪中送炭,伯乐不遇。谢温对侯待昭有落魄时的知遇之恩,难怪他会念着旧情放过谢景回。”
皇帝喝了口茶水,吐在痰盂里:“呸。”
王赣退出书房。
角落座屏的阴影里,一个文袍幞帽的白面小生躬身绕到书桌前,呈上一本册子。皇帝却并不接过,只问:“都记了什么?”
白面小生回答:“陛下同王相探讨茶叶好坏、人情冷暖,王相受教而归。”
他身上穿着从四品的官服,手中握笔杆,乃是文阁待制,专职记录天子起居日常,事无巨细全入史册,只待百年后收入文阁封存帝王生平,留给后世作评。
屋檐下大鸟叼着虫子归巢,顿时鸟巢的叽哇乱叫与花园里闷热的蝉鸣连成一片,吵得人脑壳疼。
皇帝皱眉捏了捏睛明穴。
“杂雀不驱,冗蝉不灭,为父慈爱,知恩图报。朕可算得上仁君?”
白面小生跪地拜伏:“陛下英明仁慈,体恤下民,史书为证,汗青留名。”
撵舆驶过皋门,宫城卫兵都认识这位腰佩明心剑的首相大人,一路放行无阻。
宫门外,王赣下撵换轿,轿里等着一个脸上刺黥的男人。
“陛下如何说?”
“陛下体恤侯待昭知恩图报,愿意放他一马。”
那人便不屑一笑:“妇人之仁。”
王赣看他一眼,并不如何严厉,却叫那人收了声。
“你又知道什么。陛下当年陷入党争,流落在外,正是归壹庄庄主阴差阳错之下救了他一命。陛下是顾念谢温当年的救命之恩,才认同侯待昭放过谢景回,”王赣眼神一瞥,瞅见那人手中拿着一卷信纸,“有什么消息?”
“郢州来信,谢景回一行大张旗鼓在白雪楼住下。”
王赣听了,点点头。
“怎么办?难道真要放过谢景回?”
王赣道:“只要他还活着,就能随时打着替父报仇的名号聚众与侯待昭为敌。谢景回一死,就算有人想管闲事,也出师无名。侯待昭是我埋下最满意的棋子,不可轻易动摇。谢景回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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