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虚实在不想说话,便由武理将他们与侯待昭的恩怨详述了一番。谢致虚翻了翻车上鱼管崇留的吃食,发现还有不少新鲜水果,他认得有些是从鱼管崇的菜地里摘得,他昨天还陪着浇过水,一时间又十分心情复杂。
拎出一提樱桃递给奉知常,被回以莫名其妙的一瞥,越关山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随手将樱桃摘了。
又剥开一颗山竹,奉知常继续莫名其妙,武理讲故事讲得口渴,顺手接过去。
谢致虚抬袖子抹抹眼睛。
奉知常瞪着他:
——你……!
‘没什么……这几个果子是我和外爷一起种过的,没想到短短几天,物是人非……’
奉知常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一把夺过山竹,郁闷地剥皮。
谢致虚嚼着酸酸的樱桃肉,想起鱼管崇又想起吴韬,他回到江陵本来已决心要为家人讨回公道,没想到现在却是在逃亡的路上,连父母的坟茔都没能祭拜。
这样一比,奉知常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残疾,却足够聪明,能为自己算计来一个结果。
我的结果又是什么呢?谢致虚出神地想。
“……喂,小五?”越关山叫他,“没想到你身世这么惨啊!”
谢致虚面无表情,想拿油桃塞他的嘴。
“所以你想找侯待昭问清楚的事,有答案了么?”越关山问。
谢致虚被问得一怔,想起侯待昭对他说的话,回答:“他从我父亲手中夺走归壹庄,既不为功名利禄,也不是忘恩负义,不过是从一开始就奉了丞相王赣的命令,做了间谍罢了。”
越关山听懂了,点点头:“所以现在你和侯待昭的仇,变成了你与朝廷的仇?”
谢致虚和武理一听都有些傻眼。
“哈?”武理道,“不是,你怎么还给仇人升级了……”
越关山道:“难道不是吗,杀你父母的是侯待昭,而侯待昭是王赣手里的一把刀,王赣又直接听命于皇帝。所以其实是你和皇帝之间的仇怨啊。”
谢致虚:“………………”
武理:“够了,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们还想多活几日!”
越关山却满不在乎,靠在车壁,漫不经心道:“我爹早看他们这对狗君臣不顺眼了。做皇帝的成天装疯卖傻,大臣们凡是有点忠心的都想给他找个开脑一流的大夫好好治治,结果背地却和王赣上下黑心,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竟然还想收服中原武林归己用。”他撇了撇嘴。
“这事还和你爹有关?”武理奇道。
越关山:“我们凉州部接待了不少从中原逃来的客卿,都说这边环境不好,原来是这么个不好法。”
万万没想到杀侯待昭报仇竟然成了最末的一环,要真想清算恩怨,还得杀入禁宫,杀上龙椅。谢致虚一阵唏嘘,无意间瞥见奉知常面色沉重,若有所思。
‘怎么了?’
奉知常看了他一眼:
——侯待昭的声音……
‘嗯?’
——我从前听过。
谢致虚心想,这还能听过?难道侯待昭还有全国巡回演说的爱好?
——从前在湖中孤岛,他和那群绑匪在一起,吩咐他们将现场处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我因此被丢下悬崖,那个声音一辈子都忘不了。
谢致虚:“!!!”
武理和越关山都看过来:“怎么了?”
谢致虚又惊讶又混乱,隐约间直觉一个盘根错节的阴谋向他们揭开一角,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你你你……”
马车驶上城外驿道,两侧密林遮天蔽日。
车里的人还在抓狂:“你大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条通往西北的路即将离开江陵府管辖,进入郢州地界,凉风习习,车轮扬起烟尘,散入幽林间不知去向。僻静里似乎有无数双潜伏的眼睛窥视着他们前行。
从遇仙楼出来,时辰就不早了,日暮时分遇上途中一所驿站,越关山提议暂住一晚,歇歇脚。
武理正坐车坐得难受,抓耳挠腮的,却有点担心后有追兵:“那个周豺,当时往戏莲庄去,恐怕就是想抓小五,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在路途上浪费时间……”
话还没说完,车夫径自牵了马车交予驿夫,也不管他们,驼着背走进驿站。
武理:“………………喂!”
“好啦好啦,”越关山推着他往里走,“咱们就一个赶车的,你不休息,人家也要休息啊,早死晚死,也不在这一会儿。”
武理连呸呸呸几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越关山由着他说,满脸笑嘻嘻。
其实谢致虚也正想下车休息一会儿,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有一团火在烧,又热又难受,推着奉知常的轮椅走进简陋的草棚驿站,好在旅人不多,要到了一间房。
越关山和武理住在隔壁,越关山是铁定不愿和奉知常住的,他个性跳脱,和奉知常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谢致虚将奉知常扶到榻上,帮他脱下外袍拿去挂上。奉知常从不让人帮忙脱靴。声音不好听就干脆不讲话,走路不好看就干脆坐轮椅,谢致虚尽量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卸下木腿,心想,真的是个很要强的人。
他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二师兄不愿让先生碰他残疾的断腿,那条木腿才逐渐在他少年长个的时期失了尺寸?
身后传来安稳上榻的动静,谢致虚才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脱靴钻进毯子里,偏头看了看昏黄暮光中的奉知常。
‘晚安,师兄。’
奉知常胸膛有些不自然的起伏,长长舒了一口气,面色发红。
日暮的驿站景色很独特,驿墙上爬满妃红的三角梅,枝叶交缠,难舍难分,斜阳将白墙熏得昏黄,塞门交度叶,谷口暗横枝,赶路的旅人在远离城镇喧嚣的幽静里面对这景色,最易触动心弦。
不知是隔壁,还是隔壁的隔壁,传来低回的埙乐。下马闻驿曲,愁煞行人客,谢致虚躺在榻上,耳边尽是这愁煞人的折柳曲,心道,别吹了,再吹真的要哭了。
他想起徐晦承诺待此间事了要带他回陵园祭拜父母,想起幕天席地里成日风吹日晒的小韬哥的骨灰。
如果是父亲,即使对面的敌人是九五至尊,也不会惧怕。
如果是母亲,那样聪慧的人,一定能迅速做出决断,绝不成日拖沓纠结。
夏夜里闷得人烧心,谢致虚只在腰间搭了条薄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悄悄下了榻,推门出去吹风。
结果一推门,正和摸黑蹑手蹑脚溜回屋的越关山撞了个正着。
两人俱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嘘。越关山朝谢致虚竖起食指,用气音说:你师兄睡着了,我先进去了。
这人搞什么鬼?谢致虚看着他进屋。没想到又在游廊转角遇见武理。
武理正在廊下放飞一只信鸽。
“通知家里一声,”武理解释,“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期赶路。”
“好的。”
谢致虚又目送武理踮脚小心开门进屋。
这两人什么情况?难道越关山也在给什么人送信?
谢致虚不禁留了个心眼。但越关山是凉州部小太子,和王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又能给谁送信呢?
在走廊里吹了会儿晚风,反而越烧越心慌,谢致虚坐着都觉得头昏脑胀,自觉肯定已经满脸通红。
简直像喝醉了酒的酒鬼。
等等,喝酒?
谢致虚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做起来,是遇仙楼伎女们送来的银瓶酒!
第67章
驿夫喂完马,打着灯笼从旁路过,和廊下半夜不眠的旅人相顾无言。
驿夫:“这么晚还不睡?”
谢致虚:“睡不着,有烧洗澡水吗?”
驿夫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没有热水,只有冷水。”
谢致虚求之不得,连忙道:“冷水正好。”
驿夫便领他去井边汲水。柴房已经落了锁,确实没得烧,井水冰凉清爽,谢致虚一边同驿夫协力往澡桶里掺水,一边恨不得立刻脱光了跳进去。
驿夫:“你是要往哪里去的?”
谢致虚留了个心眼:“这条道还能通往哪里。”
驿夫点头:“不是郢州,就是随州。过了江就到京畿,再往北就是开封城。”
谢致虚也看过地图。
驿夫又说:“咱们这儿的人往北是很难做生意的,自从新安抚使上任,到我这处驿站歇脚的人都少了□□成。”
哦?还有这种事?谢致虚心中一动,心道这恐怕就是鱼管崇让他们往北走的原因了。
驿夫道:“嘿,上头的人互相看不痛快,麻烦的全是咱们小老百姓。”
谢致虚:“有人不喜咱们新安抚使?”
驿夫:“这谁知道,自从侯大人上任,颁布多少新令,就有多少人和他对着干,前天才把好马牵来给我跑腿,今早就有人收回去。北边的城卫一听是江陵来的人,过路费先给你扒掉一层皮。”
谢致虚不禁唏嘘。
“好了,”驿夫丢了汲水桶,“你房间在哪儿,帮你一道搬过去。”
不知奉知常睡熟了没有,谢致虚悄悄把门推开,只有他榻前半开的窗户透进微弱的月光。驿夫和他一人一边将澡桶抬进来,月光在清凉的水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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