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去江里捉了一条鱼,被飘着冰凌的冷水冻得一个哆嗦。
“都是被那车队迷了眼,忘了正主了。”他给火堆扔了几枝之前存下来的枯枝。
“瞧我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懊恼道。
京城的年味来得比其他各处更早。
江瑗看着身边服侍的丫鬟金银拿着剪子坐在屋檐下,边看雪边剪窗花。
许是雪枝上跳跃的雀儿太好看,她一时入了神。
江瑗站在她身后,提醒道:“金银,你剪错了一处。”
金银听到了江瑗的话,但她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搭理五皇子殿下。
她是先皇后赐下的丫鬟,总归有几分体面,殿下也不会计较。
至于剪错了一处?殿下金尊玉贵,文采武功会得,窗花却是免了。
江瑗果真不恼,他就站在旁边,继续看金银剪窗花。
这是一项很有趣的活动。
金银看江瑗不走,也不太好意思再盯着雪中的雀儿瞧,又不能盯着江瑗那张昳丽端庄的脸瞧,只好盯着手中的红纸,三下五除二地剪着。
“剪完了?”江瑗笑问。
“回殿下,妾剪完了。”金银说着,把手中的窗花展开。
然后她对着那窗花,瞪大了眼睛。
窗花精致繁复,只是中间错了一处,虽然那一剪并不显眼。
“殿下,您怎知……”金银迷惑道。
江瑗笑道:“我学过几天,剪过几张。”
这句话非但没有解惑,反而更让金银憋了一肚子疑问。
她打小跟在殿下'身边,殿下从何处习得,又何时剪过?
难不成殿下招了幕僚一类,屏退左右,就是为了学个剪窗花?
金银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
一阵隐约的香味传来。
金银愣了一瞬,笑道:“哎呀,妾还给您炖了汤呢,差点忘了!”
她又急急忙忙,风风火火地跑了。
江瑗走出屋檐下的阴影,感受着一片片雪花落在他肩头。
他确实是剪过窗花的,就在和鬼医同住云山的那一年。
那年他甚至没有回宫参加国宴,而是和鬼医一起围炉夜话。
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
云山的烧酒很好喝。
他和鬼医坐在一起剪窗花。
他们折腾了几天不得要领,剪得迟了,剪完后已是除夕夜。
他还平生第一次自己和了糨糊,把窗花黏在窗棂上。
然后他们又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饺子。
江瑗还记得,那饺子好像是什么野菜馅的,他叫不出来那种菜的名字,只知道那菜很耐寒,让他在冰天雪地中体验了一把采薇的感觉。
他们吃完饺子,去木门外放了一串鞭炮,两个人互相捂着对方的耳朵。
这其实是并不热闹的,偌大的云山,也只是有他们两个而已。
他们放完鞭炮,就坐在炉边守岁。第二天炉灰已凉,两个人生生被冻醒。
门外拥红堆雪,雪地上大红的爆竹碎片很是艳丽。
那是江瑗过得最简陋的一个新年。
那也是江瑗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新年。
第4章
离除夕夜还有十八天,而季玦和钱二郎还在荒郊野岭中赶路。
壁立千仞,官道难通。山路狭窄曲折,鸟道羊肠,马车便不得用了。
季玦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大大拖累了他们的赶路时间。
钱二郎一只手拎着箱笼行李,另一只手拿着舆图。他步履轻松,仿佛他们二人的家当轻飘飘如一片羽毛。
“公子,您不行啊。”钱二郎调笑道。四下无人,他的语气就带了几分戏谑。
季玦不理他。
钱二郎自觉无趣,觉得季玦这人就像大江里的冰坨子,没什么意思。
羊肠何崔嵬,俯视见大江。
大寒一过,大江已冰冻三尺。
钱二郎看了看舆图,道:“过了这座山就是平原,我们的路就好走了。”
“要到凤州了?”季玦问。
“我们走了将近两个月,也该到凤州了。今日我们刚好能宿在凤州地界外……等我们下山,城门就关了。”
季玦点点头,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您也不容易,这身板儿,也不知撑不撑的住,要我说,您留在青州多好,苦是苦了点,但清净啊。京城虽好,尘网泥沼,说不准就丢了命,连个哭灵的人都没有……”
“我看你倒是挺想往京城去。”季玦道。
“您以为我自己想去啊,我做的了主么……”
“怨气挺大?”季玦瞥他一眼。
“不敢不敢,我也就嘴上说说。”钱二郎笑着。
金乌西坠,二人正好下山,半边天的火红云霭,燃烧着压下来。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暮鼓声。
“关城门了。”钱二郎叹道。
“我二人在此处歇息。”季玦指了舆图一处。
“山神庙?”钱二郎拎着包袱,“走吧。”
山神庙不算特别破败,只是隐隐落了薄薄一层灰,想来是近来城中人无暇洒扫。
钱二郎先拜了一拜,然后起身收拾铺盖。
季玦去扫各处的灰,于空旷处生了一堆火。
“安歇吧。”钱二郎道。
话音刚落,二人就听到庙外的脚步声。
六个人……季玦二人对视一眼。
闻声抬头,就见庙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仆役打扮的青年人拿着一面乌旗进来,扭头道:“公子请。”
钱二郎定睛一看,只见乌旗上书“礼部会试”四个大字,便知季玦这是遇上了同年。
山神庙门户大开,冷风全部灌进来,刚升起的火堆倏忽而灭。
钱二郎与季玦换了位置挡风,又给季玦加了毯子,还是听到一声咳嗽。
钱二郎皱了皱眉,点燃了火折子。
那位奉旨会试的仁兄也终于进来了,锦衣高冠,冠上一颗硕大的南珠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大冷天的,他竟然还拿了一把折扇。他转头觑了一眼钱二郎,略显刻意地摇了摇扇子。
这下钱二郎看清了,紫檀木的扇骨。
钱二郎把这举子的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发现人家穿着蜀锦,戴着南珠,配着白玉,蹬着鞋帮镶金的靴子,这才看到人家的脸。
五官勉强齐整,相貌也就平平。
待钱二郎看完了,剩下的那四个人才抱着各种行李进来。
钱二郎环视一圈,下了判断。
得,一个少爷,一个仆役,两个保镖,一个婢女,还有一个拿着锅碗瓢盆等物什,观其双手,像个厨子。
那婢女长得可真好看,钱二郎想。
钱二郎又给季玦裹了层毯子。
那位公子见山神庙里只有两个外人,便微微点头以示揖礼,矜傲道:“江北举子王怡进京赶考,不知二位是……?”
钱二郎不说话。
季玦本来已经困顿,此刻见写王怡态度轻傲,也只略略点头示意,道:“江北举子季玦。”
王怡这才注意到,季玦才是二人之间主事之人,又惊讶他也是进京赶考而来。
他看着季玦的脸,笑道:“原来竟是同年在此,不才眼拙,季公子年方几何?”
“年逾舞勺,刚至舞象。”
王怡神情有了微妙变化,然后勉强道:“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足下堪堪十五,可谓是少年英才啊。”
他虽想强装正常,但话里的阴阳怪气还是溢了出来。
“还未会试,王公子何故说这些话,还请慎言,我家公子要休息了。”钱二郎道。
岂料那王公子神情又是一变,倨傲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和你公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钱二郎一噎,给了王怡一个眼刀子,又给了季玦一个眼刀子。
季玦白着小脸,抱歉地朝钱二郎笑笑。
庙里本来的火堆被北风扑灭,季玦不理这一行莫名其妙的人,拿了烛台去偏殿柴房里寻柴薪,以防后半夜无柴可用。
钱二郎自言自语道:“庙中失修,不知什么东西给馊了,有股子酸味。”
那个拿着乌旗的仆役与美貌婢女对视一眼,悄声道:“我家公子乡试,可是取中了第四名呢。”
这个“悄声”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钱二郎又笑开了,两只眼睛弯弯,看起来很是喜庆。
他大爷似的坐在褥子上,自言自语嘟囔道:“刚才出去的那位去岁八月第一次参考,拿了个不值钱的解元回来。”
这“自言自语”也让所有人听见了。
钱二郎见他们一来把火堆弄灭,二来让季玦受风,三来又眼高于顶酸人,本就憋着火气,又故意提高了音量道:“这么有才又俊俏的小郎君可不多见呢……诶,总有不长眼的在人家面前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啊……”
“这么穷酸鬼的小郎君也不多见呢。”
季玦刚抱着柴进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季玦看了看自己的青衣袖口,又看了看王怡满身绮绣,看了看自己旁边的钱二郎,又看了看王怡身边的红巾翠袖、温玉软香,在心里默默点头。
钱二郎五感之强,让他迅速捕捉到了季玦这一眼。他意识到自己被拿来和那个婀娜多姿的婢女比较了一番后,又狠狠瞪了季玦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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