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楚某把你变成这样的吗?侯爷。”楚临秋专注地看着萧岑,眸中似有晦色一闪而过。
“不。”萧岑断然否认,“是我自己的原因。本侯对你割舍不下。噗,楚大人,你是不是就想听这个?”他故作轻松话锋一转,试图缓和气氛,可是好像失败了,倒让自己的一颗心愈发沉了下去。
“楚九商啊楚九商,你这般不拿自己当回事。本侯不在身边看着,你指不定要把自个折腾成什么样子呢。你可否......再答应本侯一事?”
“何事?”楚临秋今日耗费了太多心神,再加上刚刚捱过那一阵发作,此时早已支撑不住昏昏欲睡,便连整个人都已渐渐歪倒在床上。
萧岑看他这个样子,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即将脱口的话语,便自然而然地咽了下去,他一下下抚摸着楚临秋的鬓发改口道,“没什么。你安心睡吧,宽衣一事交由本侯来做。”
“嗯......”楚临秋含糊应了一句之后,果真阖上眼眸睡了过去,他原先抓住萧岑衣袖的手慢慢松开,失力般地落下来。
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一声夹杂着无奈与忐忑的低唤,“侯爷,时辰已到,您该离开了。”
萧岑听到动静突然轻颤了一下,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连眼中都现出了少许惊慌。但缓过来的他,却选择对那声呼唤置之不理,而是动作娴熟地替楚临秋褪了那身朝服放在一旁,紧接着便托着那人的肩膀侍候着慢慢平躺而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过去开门,见了狱卒也没个好脸色,只冷着声音道,“大人身体不适,本侯万分忧心。你取侯府令到太医署去请个人过来看看。另,一应用度,均照原先规制,切忌不可委屈了大人。大人畏寒,这屋里随时备些汤婆子、暖被......”
“侯、侯爷恕罪!小的们......没有本事做得了这些主啊!还望侯爷您......发发慈悲,不要为难小的。不如、不如您去跟我们执掌天字牢刑狱的大人说?”
“也罢。那此人何在?”因了之前的事,萧岑对审刑院那帮人无甚好感,自然也就不报希望,不想他刚问出这么一句,就有人在身后答道,“下官在此。”
“余......你是余池?!”
“正是在下。”来人不慌不忙地对萧岑鞠了一躬,随后便主动走上前去,面对他疑惑的表情笑意盈盈地说,“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下官已经托楚大人的福,出任这审刑院知事已有一段时日了。”
“嗯。”萧岑只微微点了下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余大人近来可好?”
“好......好着呢。古人云,知恩图报,方为君子之道。下官这就是来报恩的。您且放心,有下官在,不会让人委屈了大人。”
“......如此,那就有劳余大人了。”事实上,萧岑觉得这余池看着就不像个好人,很想转身就走,但俗话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他也就一面按捺住心中不耐与之周旋,另一面则盘算着回府之后再行商议。
朝廷重臣相继入狱的事,很快就在京城巷尾茶肆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拍手称快的占多数,但到底只敢私下道几句“解气”,无人敢像前儿那样聚众闹事,唯恐玄武卫那伙饿狼突然出现把人抓走。
不用细思都能知道,这都是宋格致及其党羽的“功劳”,他们使人在街头散布荒唐言论,加深百姓们对楚临秋及北衙禁军的憎恶,造成了如今这种“水火不能容”局面的产生。
而现在这种局面就要被打破了,因为楚临秋的人借着馆阁鸿衣先生讲学的空档,当着数百人的面抛出一个问题,把读书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漠北军困局”身上。一时间,叫屈者有之,扬言要请命者有之,馆阁都乱成了一锅粥,再无人潜心做学问。
楚临秋想要的便是这种效果,一旦儒生们都拧成一股绳替萧岑及漠北军叫屈,请求查明真相,那么他安排的奏章就可以伺机而上,双重强压之下,天子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掂量着行事。
萧岑挂帅出征清剿叛党一事,势在必行。虽说用的是“将功补过”的名头,但于这人而言,再次执枪纵马骋疆场的机会得来不易,该将其视为日后彻底逃离京城的契机之一。
生于萧家,长于漠北,见多了边境的风光朗月,学不来庙堂的尔虞我诈与阿谀奉承......这样的他,合该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苍鹰,活得恣意洒脱,没必要和自己一样,终身被缚上枷锁,不得挣脱。
楚临秋才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行字,便无奈搁下笔,转头将自己辛苦一夜的成果撕碎尽毁。而在他的脚边,已然堆积了一地布满蝇头墨字的纸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奏章
许是身体实在不适,他在侧头瞥一眼自己的“杰作”之后,便脱力地软倒在桌案上闭了眼睛,墨色广袖将未燃尽的黄烛打翻。零星之火正落在那堆已经作废的折子上,顷刻间将其燃了干净。
而楚临秋对这事竟是一无所知,还在闭目沉睡不为所动,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若此刻还有第二人在场,那他便能轻易发觉这人的脸已是灰白的颜色。
“老师?老师!”
“大人!发生了何事?”
“烛台翻了!速去叫人!”来人迅速抄起置于一旁的木棍将不大的火拍灭,紧接着便以袖掩面来到另一边扶起楚临秋,轻轻晃动他的身子,试图将他唤醒。
然楚临秋软在他怀中毫无反应,面白气虚,已是险症。那人心知再拖下去必然出事,便咬咬牙伸出一指直接掐住他的人中穴,如此好一会儿之后,才见人微微挣了挣眼睛,回缓过来。
“老师!您可算醒过来了!您再不醒......那学生都要冲出去找太医了!”
“你也为官两年了......咳咳,怎的还这般沉不住气?”
“老师,学生就是为官十年,也还是您的学生。”
“......”楚临秋被他恶心得浑身打了个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那青年却是误以为他冷,便快步走到床边捧来一件油光水滑的狐皮大氅给他披上,随后扶着他又靠回椅背休息。
“老师,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地儿......”
“老毛病了,无妨。”楚临秋对自己今日之状况丝毫不感到意外,事实上,他自住进这间牢房起,就已有两三回突然人事不知的情况。他心里清楚,即便是太医过来问诊,也不过是多言几句“思虑过重”之类的话罢了。
“诚思,你来得正好。重新研墨,为老师执笔。”
“学、学生替您写、写......”那个被唤作“诚思”的青年探头看了一眼隐约露出来的只言片语,顿时脸色大变,“这......学生......”
“写!”
“这......”青年抬眼偷觑了下自家恩师愈发黑沉的脸色,觉得有些胆寒,犹豫了一会之后便快速取来一份干净的折子铺在桌上,自己就这样站着随时准备聆听指示。
楚临秋抬手揉了揉眉心,闭目沉思了一会儿,便开口缓缓吐出奏章第一句,接下来便终于顺了,“臣同知枢密院事楚临秋有本启,今西川方尹作乱......如有神助,竟连下数城......致西边流民逃窜,人心惶惶......臣有一法,可解今之困局......定南侯萧岑乃......”
小诚思是越写越是心惊,便连握笔的手都禁不住有些发抖,他觉得自家老师实在是太过冒险,这全篇奏章,看似只在平铺事实,却是暗藏玄机,字字句句均化为一把利剑刺进圣人心里。
及到最后一字落墨,他慌忙停笔问道,“学生不解,老师为何要帮萧氏洗脱冤屈?为此不惜......”
“你认为我不该帮?”
“当然不是。只是这......这倒不像老师惯常的作风了。”诚思低下头,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直盯着那份墨迹未干的折子,半晌后方扭捏道,“世人于老师有诸多误会、不解,但老师在学生们心中......一直是真正心怀大岐、心怀黎民之人。但学生以为......”
“你以为我该要圆滑些?不整人臣死谏这一套?”
“......”
“那你就太看不清时局了。方尹手上的那些‘帮手’,再不济也是漠北军出身,岂是寻常将士可抵挡得住的?如果放任他们接着存活于世上,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连通往陶都的最后一道关口也要被攻下了。”
“这......这......不会吧?!”
“如何不会?”楚临秋淡淡瞥了他一眼接着道,“你以为他们此时离京城还隔着多少城池?一旦他们策反更多的节度使,对我们群起而攻之。那就真正......回天乏术了。”
“可这方尹占了漠北军的便宜就算了,为何就能一路策反那些州县父母官?”
“你可还记得年前圣人下颁的一道旨意?”
“老师您是指......削减年俸,拔高赋税一事。他们心中有怨?!”
“闭嘴!扯远了。总之,能解当前之困局的唯有定南侯。此理他人能明,圣人亦能明。不出两日,旨意......必下。”楚临秋强打精神与这多嘴多舌的傻学生掰扯这许多,早就有些撑不住了,他的眼帘不由自主地阖上,连人都止不住歪到一边,眼看着就要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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