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喜欢吗?”武安帝倏地回身,负手用鹰隼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楚临秋,似乎在试探着什么,半晌后方摇头低笑道,“朕还以为你......欢喜得很呐。凯旋归来,前程无忧?在众臣跟前如此长他脸面......怎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楚大人与萧氏有旧?”
“臣有罪,未能揣测圣意。”楚临秋神色一如往常,仿佛早知天子定会借题发挥似的。只见他撩起下摆不慌不忙屈膝跪于尚有一丝热气残存的石板地,垂首敛眸摆出一副随时听候发落的样子。
此番情景落入了武安帝眼中,不免更往他心里添了一把火,于是他抬突然手没来由地冲状似恭顺的楚临秋打了一巴掌,自顾自说道,“与你那早亡的娘亲一般倔强......罢了,罢了,朕观他也对你有意,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你随朕来。”
“陛下这是何意?!”
武安帝平日里行事虽也跳脱寻不出章法,但却从未有一刻似今日这般连楚临秋都无法看透。因此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都使大人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他稀里糊涂被天子带到夜里常商谈政事的知书堂。
“当着你母亲的面,替朕拟一道旨意。也算全了这些年,她对你的期望。”话音刚落,正对美人榻的一面墙轰然而开,逐渐展露出一副估摸半人高的画卷。
画中女子手持铁鞭英姿飒爽立于马前,身形相貌皆与楚临秋一般无二。
“陛下?您......”凭楚大人对至尊多年的了解,总能知道但凡他搬出自己的母亲“楚氏”,那必定无有好事。
因此他略微抬眸飞快地往墙上瞥去一眼,随后敛眉收起心神,侍立桌旁右手执锋,左手抚肩,暗自盘算着该作何应对。
而在他的面前,则铺陈着一幅空白的明黄卷轴。“外臣擅书圣旨,于法于礼都不合。陛下您......您这是要逼臣立于不忠不仁不义之地。”
“少与朕讲这套虚的。”武安帝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楚九商自出仕以来,做下的“好事”,哪一桩哪一件,不足以千刀万剐?就拿今日你打了太子的人来说吧......弹劾你的文书都在这了。朕若当真计较,你甚至都活不到弱冠!”
“严正!告诉他吧,朕的意思。”许是站得有些累了,武安帝索性脱靴上榻,斜倚在案边一边摆弄着手中玉器,一边唇角噙笑看向阴影处,眼眸中依稀闪现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在那儿,竟还堂而皇之站着个身披袈裟、手捧铁钵的人。
“老奴......领命。”老总管双手托举过头顶,躬身趋步来到桌旁,朝楚临秋也行了个礼。
“楚大人,还请您理解陛下的一片拳拳舐犊之心,可千万别......”
“劳烦大点声。”楚临秋这会儿正被肩伤折腾得耳鸣目眩,只能勉强看到严正的嘴巴一开一合,却听不清他的任何话语。
但还未等他定下神去探究一二,新的打击却是接踵而来,直把他弄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故漠北忠王萧守真之孙萧岑年少投笔、威震戎狄、温良敦厚、才德兼备......’”
其实,乍闻前两句,寻常人都会以为这或许只是一般的封赏诏书,可未曾想到不久后,严正尖细又平缓的语调却有如惊雷在自己耳旁炸开。
他以手托袖将笔锋浸入事先研磨好的墨汁中,正待蓄力提写下一句,便听到自己的名字,“今京畿玄武卫都指挥使楚临秋年逾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良人与配。值萧岑亦未有佳缘......”
及至此处,楚临秋才总算明白过来,天子着自己即刻拟写的这道旨意不是别的,正是予萧岑一人的赐婚诏令!他方才特意提及亡母,如今又以“尊长”的身份做主为自己寻了一门“好亲事”,对象竟是才立了大功回京述职的年轻将军!
第八章 杖责
“陛下,万万使不得!萧岑屡立奇功,凯旋归来,当择良人,却不能如此草率。臣有一策,可彰显皇恩浩荡,亦能将其人彻底栓在陶都,折断羽翼。”
楚临秋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能从天子那满是阴霾的眼神中窥见一丝端倪——萧岑年轻力壮手握重权,他日必成大患。使之彻底为“美色”所迷,与其父一般沦为温柔乡里的傀儡,才是上乘之策。
若非皇室无适龄公主,圣人倒真不一定会出此险招。只是......电光火石间,楚临秋又嗅到了更深层次的味道:天子在拿自己牵制萧岑的同时,何尝不是在用他来掣肘自己?忠佞仿佛天生就不是走在一条道上的人,哪怕短期被彼此惑了心智,时间久了也必然会出现分歧,更何况二人都恰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刚强脾性。到那会儿两相斗得元气大伤,自然就给了武安帝将京师军、戍边军统统收归中央的机会。
而他楚临秋若想破解此局,就要抢先一步提出看起来更为可行的计策,不但能就自己于水火之中,更能回报萧老王爷在北域的深明大义及敦敦教诲。
想到这里,都指挥使大人决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搏上一搏,就像奉朔十三年,被折腾得只剩半口气的那次一样。
故而他执笔的手凝顿了片刻,随即于绢帛上倏地划出一道斜线贯穿南北,随后颇为无奈地走到桌边屈膝跪下,垂首道,“臣擅自损毁圣旨,当罚殿前杖责四十。严公公,行刑吧。”
“朕看你是想被处以车裂之刑,与你那不识好歹的父亲同葬一处山坟。”
果不其然,武安帝被自己平日里最引以为傲的臣子彻底激怒了,他随手拾起案上的香炉朝楚临秋的额头掷去,被那人侧身及时躲过,却也因此牵动肩背处的旧伤,惹得其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许是楚临秋面上的隐忍与痛楚之色,牵动了天子内心深处那点儿微薄的歉疚,他的脸色多少和缓了些,语气也不再那么生硬,“一盏茶前你说有良策献上,如今怎的不提了?可是突然发现,朕意已决。”
“是。”楚临秋微微垂首,一双眸子直盯着跟前的地面,嘴角下撇神情晦涩难辨,“建光三年,臣之生母不就是因为忤逆了陛下,才同父亲一道,落了那般下场?”
“大胆!!!楚九商你敢这么同朕说话,不就是认准了有你母亲这块免死金牌?如若朕将它摘下,你还剩下什么?”
“一文不名。”
“......”楚临秋不答,只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低垂的额发被冷汗和着死死贴在脸侧,乍看之下倒有几分当年的光景。
因此,武安帝的态度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软和了下来。
他本是阴晴不定之人,这般作为亦无甚稀奇,甚至连宫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九商啊,朕会想到用你与萧氏结亲,除却那萧岑对你有意,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昨儿个,你母亲臻儿曾托梦来,对朕言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有个家室,莫使前程耽误了自己。如此,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朕向来视你为亲子,又岂能不尽心为你谋划?”
“.…..”许是忆起了自己的亲母,楚临秋略微有些动容,但他紧随圣侧十余载,多少清楚此乃天子惯用伎俩,因而在接下来的一炷香里,任凭高卧榻上之人如何威逼利诱均不吭声。
气得武安帝当真着内侍把人拖出去,于众目睽睽之下重责四十大板,并发狠道,“打!!给朕重重地打!!!楚临秋你今儿个若还能剩下半条命,明儿就得给朕穿朱插翎迎亲去!!!”
“陛下!万万不可!大人、大人有伤在身,恐无法承受......”
“.…..”武安帝只随意拿眼一瞪,便成功令老迈的忠仆噤了声。其实无论楚临秋反抗与否,此事都已成定局,而天子之所以当堂发作,无非是借机排解自己连日来积累的怒气罢了。
他对这孩子实在爱恨交加,以至于一时间都有些迷惑不知该如何对待。
第九章 代价
因为鬼迷心窍忤逆了大祁的至圣天子,都指挥使大人已经在这廊外生受了二十大板。及至终于过半的时候,他已疼得汗流如柱,面色发青了。可饶是如此,这人也依旧双唇紧抿,凤目微阖一语不发,只暗中几乎咬断牙根默默忍痛。
期间,正巧在宫闱内值守的几名校尉得了消息急冲冲赶过来问询,却仍未从上司口中探知事情原委,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足有一臂宽的竹板接连落到楚临秋背上。每承受一回,那人都要极短促地吸上一口气,随后便瘫软下来,再度没了动静。
“大人!您觉得如何了?大人?!严公公!公公您是圣人跟前顶顶有面儿的,还请入殿为咱们大人美言几句......再这样打下去,就出人命了!”
“是啊,公公。大人这些年为我朝镇守京畿,外出公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即便他当真、当真惹圣人不快,又哪至于罚这么重呢?”
“.…..”这严公公闻言无奈摇头,心里亦颇不是滋味却又不便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拉过其中二人的手腕小心将原委说了一遍。
谁成想,话音未落竟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如同惊雷炸得在场之人丝毫不敢动弹,不出片刻便跪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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