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观察四周的一切,直到副将骤然出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将军,您看。”
萧岑抬头,只见楚临秋步履匆匆,头也不抬,似乎正往自己这边走来。
他本以为,楚临秋至少会停下脚步与自己打声招呼,谁知他竟像没看到自己似的,径自就朝前走去。
不得已,萧岑只得一把拉住他的袍袖,扬声道,“楚大人,这是上哪去啊?也是要面圣?”
然楚临秋闻言只是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就直接走上台阶。
萧岑望着他挺如松柏的背,怔愣了老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讨了个无趣。他倏地摇头,忽而这一天,在同一个人身上耗费了太多心神,有些奇怪。
这时,副将翰臣总算是得了机会,鬼祟地凑到萧岑耳边轻声道,“将军,末将早就说他是个怪人,您还非不信。”
“你几时与我这样说过?”
萧岑虽觉莫名,但还是按下心中疑惑,在随手掸了下铠甲落灰之后,便缓步走出了长廊。
第五章 谣言
未时,瑶仙殿大宴。
文武大臣自上成门鱼贯而入,按品级就坐。四周忽而奏起一阵仙乐,这意味着天子即将入席。于是,便由管宴大臣引群臣自两旁走到正中,向天子行礼。
萧岑当时已是正三品怀化将军,比其父云麾将军还高一个品级,理所应当站在武将队列中靠前的位置。他跪拜起身之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楚临秋面容冷肃地站在台阶下与人交谈。
也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萧岑觉得楚临秋的脸色白得不成样子,额上偶有晶莹闪过,应当是冷汗。
这是怎么了?之前不也还好好的?
萧岑勉强按下心中疑惑,强迫自己低头去看地面。他以为如此,便能装作无事发生,然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对楚临秋的过分关注,早已被居高临下的天子尽收眼底。
天子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例行过问了几句,便让群臣们回去了。
今日后宫只皇后一人,其余皆是皇亲与外臣。左右队列入座之时,互相觑了对方一眼,虽面色平和,却各怀心思。
萧岑不屑于他们周旋,只一昧低头吃着面前的点心与冷菜。
直到霓裳曲毕,歌舞止。
武安帝高举三足金樽,对群臣笑道,“自朕登基以来,南戎便一直是我朝心腹大患,其臣民无论男女老少,皆骁勇善战。这十余年,朕多次派人深入腹地,然,久攻不破。今幸天意仍顾念我朝,降萧卿于此。萧卿年虽少,却勇猛有力,智计无双,曾五进五出,破城无数,颇有乃祖之风。萧卿啊......萧将军!朕敬你一杯。”
“臣惶恐。”萧岑的面皮绷得紧紧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赶忙起身,以袖掩面,将樽中果酒一饮而尽。转瞬间,身形便有些不稳。
萧岑此人有个不得与常人道的毛病,那便是饮得烈酒,哪怕数坛都能谈笑风生,但这温柔乡里的果酒却喝不得,几杯便已微醺,且通常会做出一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举动。
为了避免御前失仪,萧岑打定主意今天必定不能多饮酒。然而他有种预感,天子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
果然,他招来楚临秋,低声地说了几句话,便扬声道,“九商啊,你替朕再敬萧卿一杯。”
萧岑这时注意到,武安帝对他的称呼与旁人大不相同,亲疏立现。同时,他也不经意间瞧见跪坐于自己对面的几位同僚,脸上纷纷露出鄙夷的神情。他们觉察到萧岑的目光,遂礼貌一笑,随即便将头转到别处,与人说笑去了。
萧岑:“......”
他在之前回府的路上,听闻这楚统领自幼无父无母,于西边的一座石庙长大。一天,天子出巡见其可怜,遂令带回宫中悉心抚养,吃穿用度均等同于皇子,待他长大后,又委以重任。
可坊间,不知何时起便开始流传着一种可怕的说法,且很多人竟信以为真。
譬如现在——
“远山,姓楚的若是为难你,你便暂且避其锋芒。没必要为了一时之争,而在这大殿上与之起冲突。”
萧岑莫名道,“骆兄,这楚临秋当真有你们说的这般不好相与吗?”
“远山,你有所不知,不好相与只是其一。”
“那其二是什么?”
“其二便是,他是圣人的心头肉......”
“噗!”萧岑一口酒险些吐出来,呛得他也顾不得失礼,伏在案上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还不等天子询问,他就看到自己的右前方斜chajin一只拿着一块方帕的手。
“多谢。”
萧岑抬手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那比帕子还要白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楚临秋的手很凉,没有一点热乎劲,却不知为何,竟暖进了萧岑的心头,险些让他迷醉于此,出了更大的洋相。
他把头扬起来,用充满侵略性的目光肆意打量着面前这位冷若冰霜的禁军统领,半晌后痴痴地笑了起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方才的果酒已经有些上头了。
“远山?远山?你醉了......小心御前失仪......”
萧岑一把将他伸过来拉扯自己的手挥开,同样小声道,“骆兄,你在玩笑吗?我萧远山三岁饮酒,未尝一醉,你忘了?”
说罢,他就主动执起跟前的望月壶,顷刻间将酒樽斟满。
“楚大人,你我相识即是有缘,别整日绷着个脸了,笑一个。来,萧某先敬你一杯。”
第六章 贺词
楚临秋此刻的滋味并不好受,前有萧岑目光灼灼,笑意盈盈,后有天子时刻紧盯,令自己如芒在背。他忽然按住萧岑执壶的手,并从他的手中轻易抽出小巧的金壶,往自己手中的酒樽也斟上些许玉液,少顷,便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低声说道,“这一杯,理应由楚某来敬。楚某贺萧将军,凯旋归来,祝萧将军,前程无忧。”
萧岑不知道楚临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但他却清楚自己的心里,已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此前萧将军听到过很多“贺词”,或真切或虚伪,或暗藏不屑,或曲意奉承,从未有一句似楚大人这般朴实无华,却偏偏能撞进自己最柔软的角落。这样的一个金玉般的人,生来就是做忠臣良将的,又怎会是他人口中那个无恶不作、仗势欺人的朝廷走狗呢?
鬼使神差的,他一把扯住楚临秋的袍袖,将他整个人扯至跟前,贴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到的音量道,“楚大人,整日装模作样的不会累吗?”
楚临秋闻言面色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毫不留情地拂开萧岑不停作乱的手,慢慢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矮他半截的人,半晌,忽而扬声道,“萧将军醉了,想必是喝不下臣的这杯酒。”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将酒樽中的佳酿一饮而尽,退自一旁,看也不看萧岑一眼,继续当值。
武安帝闻言再次放声大笑,“情至深处,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看来萧卿今天是真高兴啊!安乐侯,你有个好儿子。”
“臣子能得陛下青眼,小小年纪便为国效力,是他的福分。”
安乐侯便是萧岑的生父,已故萧老将军的次子,年少时才德出众颇得安乐公主青眼,故滞留陶都成了驸马都尉,享尽无限风光,逐渐将他养成了如今大腹便便的庸碌之辈。
萧岑与他这个生父平素并无感情,甚至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此时,听闻他拿腔作调说出这番话,更是将眉头紧紧皱起,直欲反驳。然而,就在开口之前,他无意中往楚临秋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情便瞬间平静了下来。在这四处充斥着靡靡之音的宫宴之中,他竟想起了一句煞风景的词,“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楚......临秋?楚天千里清秋......楚大人,你是在临近秋天的时节出生的吗?秋者,肃杀也。”
“远山?远山你一个人在此嘟囔什么呢?”
“没什么。”萧岑被身边人这么一碰,方才回过神来。他眼神迷离,不知看向何处,半晌后悠悠道,“骆兄,你说得对。也许我醉了。”
宫宴进行到最后,萧岑已被众文臣灌得找不着北。他双颊飞红,脚步虚浮,最后竟不知死活地生生夺了乐姬一把琵琶,当众奏了一首《入阵曲》。有人高声喝彩,有人脸色大变,更有武将主动走至大殿正中,以舞相和。
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这些醉鬼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天子面色铁青,撇下皇后先行离场,只让楚临秋跟在左右。
这楚大人喝完刚才那一杯酒之后,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也愈发多了起来。他转身的时候,甚至歪向一侧,险些跌倒,还是被属下扶了一把之后,才不至于当众出糗。
.....
第七章 拟旨
“楚卿,你觉得萧岑今日所奏《入阵曲》,如何?可合你胃口?”一眼望不到头的雕花回廊里,大祁天子携他的爱臣缓步而行,看似颇有闲情逸致,实则意味深远。
恰逢日落月升之时,从此处竟能隐约瞥见瑶仙宫偏殿里烛火摇曳,余烟袅袅,正是悠然,使人顿生安宁。然而楚临秋那颗心却是高高吊起始终不曾落下,他紧随其后抬眼偷觑老者挺直的背影,谨慎答道,“杀气过重易折弦,臣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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