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你真想从戎,本官劝你,直接投军去吧。”说罢,他便撑着桌案缓缓起身,绕过宛如玉雕呆立原地的众人,径直朝门口走去,不作一丝留念。
都承旨逢此变故,也站在桌边手足无措,他双目直盯了新上司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开口挽留,“大人您这是......”
“本官亲请曾大人,回来主事。”
然而楚临秋并没能顺利走到衙门口就被堵了回来,他在院子里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却也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西川举旗反了。
节度使方尹筹谋多年,本想徐徐图之,一朝败露,干脆兵行险着,联合西南、中部府兵,形成包抄架势,意图突破险关,直逼国之中枢——陶都。如今一伙叛党已连下二城,正是得意的时候,几乎是无人能挡,而他们打的旗号也很有意思,“诛奸佞,清君侧”。
想诛的是谁?这场阴谋针对谁而展开?聪明人一看便知。
楚临秋低头瞧着传信兵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直想放声大笑,他慢慢地将其揉皱掷在地上。
“大人这......”
紧随其后的枢密院属官们见气氛不对,均屏息静气不敢多言。最后还是那个都承旨斗胆走过去,捡起揉成一团的战报铺开放在跟前细看,片刻后他发出一声带着明显怒气的高呼,“方尹这是吃了熊心豹胆!焉敢在这个时候反?!”
这时,也不知是谁非要搅浑水,竟在后头幽幽接了一句,“此时不反,他也活不了呀。朝廷......”
“谁说的?”
“......”
“谁说的?可否对本官再说一遍?”
出声之时,楚临秋音量不大,也不严厉,甚至堪称温柔,但不知为何,听在院内其他人的耳中,却成了充满杀伐之意的铮鸣。
他们开始互相推推搡搡,暗里给对方使眼色,希望说话之人能挺身而出,结束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朝廷怎么了?”
“便是我说的又如何?同知枢大人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有数吗?若不是您行事张扬不知收敛,步步紧逼,西川也不至于会一府反叛!!!如今南戎初平,朝廷元气大伤,又能真正拿出多少兵力去抵御三地府兵?!”
“依下官看,‘清君侧’这三字......”
“南戎初平,元气大伤?好,那本官只管问你一句,你参与了吗?枢院参与了吗?”
“......”
“既没有。有何脸面在此饶舌?朝廷九州八十六郡拢共有多少兵力,你又了解吗?”
“大人!大人息怒!章编修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第一百零一章 奸佞
“初来乍到的该是本官才对。”楚临秋冷哼一声,抬手按了按胸口,随即环顾四周虚声道,“尔等的诸多小心思,真以为无人知晓吗?不过是想借这个东风,行......”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楚临秋的面色就愈发白了起来,额上也布满了冷汗,此番动气,更是牵出了诸多旧疾,令他左胸忽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有些难以自支,便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先前要说的话也被迫顿住了。身边的都承旨急忙上前紧紧扶住他的手臂,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无事。”楚临秋瞥了他一眼,心知此时不是倒下的时候,故略微定了下神,将战报夺回来攥在手心扬了扬,提起一口气道,“方尹早于数年之前便密谋反叛,人证物证俱全,如今事露跳墙,却不知......这何时竟也成了本官的过错?”
“欲加之过,怎患无辞?”
“你心里还憋着什么话,也一并说出来罢。本官听了以后,再进宫面圣。”
楚临秋就这么连珠炮似的一通说,直把之前那个出声的人堵得哑口无言。但他到底年岁不大,虽自知理亏仍是梗着脖子不说话。
院中气氛一度僵持不下,而可怜的传令兵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甚至不敢抬头。
身后的人眼看事情无法收场,便纷纷出言劝说,“大人,您您您......息怒!章编修年幼不知礼冲撞了您,您千万勿与他一般见识。”
“就是!章编修,你跪下给大人赔个不是,这事就算......”
“不必。”楚临秋淡淡地扫了他二人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只怕本官消受不起。”
此语可以说是极为诛心了,以至于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色就齐齐大变,并跪了一地,同时高呼,“大人!!!”
然楚临秋看都没看一眼,便毫不留恋地携着战报,大步跨过门槛,钻进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里,只留下满院惶惶不安的人。
战事果如他所料爆发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的糟心事。譬如现在他要抢在其他人跟前面圣,方可抢占先机,做出正确的部署。
因为一旦让宋阁老等辈率先接触此事,那么这很快就会成为那伙人攻讦他的利器。而且他们说不准为了平息战乱,也会联合起来给圣人施压,然后按照贼人的要求诛杀自己这个祸国“奸佞”。
思及此处,楚临秋心中难免有些悲凉,又觉得过于滑稽,于是,他便忍不住伏在窗边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喉间也忍不住溢出一串咳嗽。
最后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马车在即将驶过中轴大街之时,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楚临秋慢慢直起身子,他的双唇迅速抿成一条直线,眉目间也再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融化的寒霜,似乎很是不满被人挡了道,尤其是在听见车夫回答,“前面是宋阁老”的时候,那种“不满”就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他不紧不慢地掀开帘子,将上身探出小半部分,正好与对面同样探头出来的宋阁老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人均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一种最初的情绪——嫌恶。
“这不是我们的同知枢大人?要去......哪里啊?”
“阁老岂非明知故问?”楚临秋扶着窗台似笑非笑道,“去做下官职权之内的事。”
“职权之内?同知枢大人指的是什么?你手里那封战报吗?可是,即便要禀明圣人,也该让你的上司去。区区副职,不觉得太过逾越了吗?置......曾大人于何地啊?”
“曾大人?”楚临秋再次绷不住笑出了声,只是这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曾大人病卧在床,对下官始终避而不见。今日听闻之时,下官险些以为......这都是听了阁老的吩咐呢。”
“楚九商,你这是何意?!”宰相大人脸色巨变,若不是中间隔了超出一臂的距离,楚临秋几乎要怀疑他从冲过来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反正自己遭到这样的待遇,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阁老以为何意,就何意罢。下官还有要事,恕不奉陪。”语毕,楚临秋便毫不犹豫地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将马车驶离,把宋阁老的车远远地抛在后头。
“大人!他这是罔顾礼法!目中无人!他......”
宋阁老闻言嗤笑一声,摆手道,“无妨,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昔日当都指挥使时,尚且敢做出种种出格的事,今升了二品同知枢,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且让他再张狂几日吧,本官等着......山雉从树上摔落的那一天。”
“我们也走罢。”
楚临秋被引入知书堂,还未及行礼,就先感受到了齐刷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过他早便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因而仍旧有条不紊地行礼落座,向天子汇报前方战况,并顺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整个过程中,权当这知书堂除了圣人外,就只有自己一个臣子。
此举当然遭致了很多大臣明里暗里的不满,因而便有人忍不住插嘴打断他的侃侃而谈,“楚大人,下官以为,此事您应该避嫌。”
“为何?”楚临秋故作疑惑,便是要引出接下来的一句,“西川叛党打出的旗号是......”
“诛奸佞,清君侧。本官算是听明白了,赵大人是打心眼里默认......本官就是这个‘奸佞’。”
“你们呢?也这么认为?”
“......”所有不小心触及到他尖锐目光的人,均不自在地撇开了头。
“满朝文武是否都认为楚某该死?只要交出楚某,便能平息方尹的怒火?”
“胡说!谁说你是奸佞?谁认为你该死?根本无人会这么想,楚卿,你多虑了。”
“臣,有罪。”楚临秋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在天子忍不住要拍案而起的时候,才慢腾腾的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再次趴伏了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争执
武安帝看着跪于下方固执的青年,面色也不太好看,甚至隐隐发青,他觉得楚临秋自上回清和殿那事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行事愈发捉摸不透。
譬如现在,他的反应就有些过激。一般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是早前有人多嘴多舌,就是对自己心存怨怼。
思及此处,武安帝非但没有发脾气,反而愈加温柔地问道,“卿今日这是怎么了?你......何罪之有啊?”
楚临秋不急着回话,而是不慌不忙地叩了三次首,仍旧高呼:“臣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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