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明白。”楚临秋撩起眼皮倦倦地朝车厢内扫视了一圈,恍惚间竟是“见”到萧岑玄甲白马朝自己狂奔而来,手中还提着那杆他最心爱的红缨枪。
再一恍惚,威风凛凛的萧氏儿郎竟是幻化为了白袍白须的老将军。
“凭生,我走后......记得放一把火烧了,把余灰拢些进香包,与那盛着信笺的木盒一并转交给萧、萧岑。”且当我任性一回,最后在人前以名唤你。
此别山高水远,恐难再遇,只可恨相见时,却未能正经说上几句话。
“哥哥!你?!”当无意中瞥见楚临秋青中泛紫的干枯唇瓣之时,杜凭生浑身一颤,便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桶井水似的清醒过来。
他发现什么“君非良主,我非良人”都是虚的,自家兄长极有可能是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不想萧岑亲眼见到他形容枯槁的模样,故而才布下弥天之局将其越推越远。
“!!!”
自觉推出所谓真相的尚书大人,双眼上下这么一碰,竟是有两串清泪紧贴侧腮滑落,他动作轻柔地将楚临秋扶正靠好,并往其后腰处塞进两个软枕,长吸口气道,“走?你还要走到哪去?哥哥诶,你便是总想着这些,身体才总也好不了。待那云先生寻药回来后,定要他日夜守着为你调养。你会年寿绵长,永世长安。”
“他......”楚临秋原想说,连云先生也被自己离京前一个假消息给糊弄走了,怕是短期难寻踪迹,但瞅了瞅杜凭生如丧至亲的面色,便也就按下不提。
这人强打着精神,硬说了如此长的一番话,倒真有些睁不开眼了,于是他索性手一松,放任自己就这么歪着陷入黑甜的梦乡。
在此后的几天里,除却被挖起来服药与喝粥外,楚临秋全侧躺在榻上沉沉晕睡着,有时动也不动,气息微弱。惊得杜凭生每过一炷香,便要来探一次他的鼻息以求心安。
可就是这样孱弱不堪的人,却能在皋月大典前换上朱红色朝服,领着百官一步步走上台阶,朝天祭拜。
当他起身抬首,便不经意对上了天子那双满是阴霾的眼,顿时身子重重地晃了两下,险些朝一侧跌去。
“先生小心!”立于皇子皇孙列中齐允臻见状往前疾走两步,那枚楚临秋所赠的香包就这么从怀中摔落到了地上,被宠宦严正拾起。
第二十一章 僵持
这才领了“虎威大将军”称号没多久的萧岑,竟做出擅自离城往北逃窜之事,虽说事急从权,可他为解漠北之困,公然将天威天仪视若无物的罪名算是定下了。
敬元帝起初自然震怒,在祭祀大典后便命亲卫将萧氏众人悉数拿下投入大牢,但反应过来后,却也惊觉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他不仅没降罪以楚临秋为首的使臣们,反而往他们府上堆了不少金银布帛,一副将要重用的样子,更是在当日子时初刻,急招宠臣进宫密谈。
彼时楚临秋早已被服侍着饮了药有一阵子,却还是要匆匆披了大氅闯入丝丝凉风中。
临出门时,被侍婢归晴唤住往怀中塞了个汤婆子,“您有些畏寒,还是带上吧。”
楚临秋闻言只侧着回看一眼,便点了点头俯身钻进马车里,命人放下帘子。他这几日就跟转了性似的难得听了太医的话,躲在屋里调养身子不问政事,竟当真有些成效。
虽有时仍是一步三晃站不稳当,却总好过前些日子面上总泛着一股死气,四处透出不祥。
楚府众仆见了以后也能稍稍心安,不至于夜里惊醒数次,只为察看自家主子的情况。
......
当容乐领着楚临秋穿过长长回廊进入清和殿之时,天子只着一件雪白中衣,盘腿坐于榻上,摊开的手心正躺着那枚从大典里拾回的香包。而在他身旁的小几上,则摆放着个同样散着奇异香味的镂雕木盒,内里静静躺着几颗丸药。
那是天子才服剩下的,尚来不及收起,极为引人注目。
然枢密使大人却只是不经意地往那儿投去一眼,便快步走上前去恭谨问安。
殿内炭火甚旺,又有椒墙取暖,可即便如此,当楚临秋解下大氅交给容乐之后,还是有些发抖。
“陛下近来可安眠?”
“楚卿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罢。”武安帝微阖着眼将香包置于鼻下嗅了嗅,随后面容憔悴哑声道,“年少成名,骁勇善战又如何?终归是要走他祖父的老路。不过......萧氏两代人相隔几年,注定死在那个地方,不得不说,一切皆有命数。”
“......”
“说说罢,这次的事,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楚临秋看似云淡风轻在谈论着“别人”的事,实则拢在袖中的手已经快要抠出血来了,他还要尽力维持语调的平稳,以免这老人精瞧出端倪。
“臣已说动南戎王......倾全族之力围攻漠北,不出二年,必能使重创其根基。到那时若萧侯侥幸并未‘以身殉国’,陛下再以‘谋逆罪’将其捉拿也不迟。”
“但愿他真能为我朝‘捐躯’,如此.....倒替朕省去了不少麻烦。”想想也是,若萧岑死在南蛮子手上,那他便是美名传千里,享后世供奉的大英雄,而天子也不会因下诏将其拿办而落了个“残害忠臣良将”的骂名。
两全其美,岂不乐哉?
由是,武安帝终于把手中物什轻轻搁在案上,闭目捋须满意道,“此番你做得不错,朕心甚慰,便......不再计较早前自作主张之罪了。若果真能除去心腹大患,卿......当属头功!说罢,要朕赏你些什么?”
“臣无甚想要的。”楚临秋眉目低垂,无悲无喜,将心头那股不停翻涌的思绪强压下去,因为极力忍耐,他的精神已消耗殆尽,整个人软得几乎都要立时跌到地上了。
但在外人看来,他的后背依然挺直不动如山,薄唇微抿尽显疏离,是那个冰冷无心的“朝廷走卒”又回来了。
“也罢,也罢。”天子那张枯树面皮抖动了下,忽而抬眸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朕该赏的,其实早都赏了,该说的也说了。倘若你还不知恩,那便只有对不起你娘亲了。”
“......”
“大师说得不错,时间久了,朕的九商终会回头,明白......谁才是真心待他的那个。这段时日,委屈你了。”
“......”只这么短短几句话,便令楚临秋的额上再次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要以为对方已完全洞悉他心中所思,甚至下一刻就要发令拿人。
楚临秋丝毫不敢轻慢,为以最好的状态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局面,他竟狠下心咬破自己的舌尖,试图凭此唤回游离的神智。可谁成想,当两人无声僵持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场危机,就这么消弭于无形了。
此时已临近丑初,整座清和殿周遭无有人声,安静得吓人,唯有柱前朱案上的灯花仍旧“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武安帝大抵是终于累了,也无力再说些什么,他当着楚临秋的面儿,缓缓向一侧软倒阖上眼眸,将手抬起朝半空虚抓了两下,便让人出去了。
楚临秋见状轻轻地舒出一口气,他蹙眉扶额起身想要快步离开,却不料天旋地转后,竟是险些一头栽下去,幸而及时扶住桌案,方才稳住身形。
不得已,他只好又坐了下来,静待那阵眩晕过去。
“陛下睡了,大人这边请。”
“......”就在这人心焦如焚的时候,容小公公的及时出现,无疑轻易化解了如今窘境。他一手托着楚临秋的胳膊,一手紧紧搂住腰身,将人迅速带离此间,看似寻常搀扶,实则替这人分担了身上大部分重量。
楚临秋其实在院子里被冷风一激就迷糊过去了,完全没有穿过回廊走出宫门的记忆,更是不知自己是如何被弄上马车的,只依稀觉出身上一阵阵发冷,好像又有些起烧了。
“大人?这是怎么了?!快!快去烧水!就说大人回来了!”楚府的仆从们如今照顾人也算是有些经验,见此情景好歹不会像此前数次那般慌得手足无措,在车停稳后就熟练地掀帘进去把他家大人裹严实了背下来。
第二十二章 荒谬
自那夜寝殿密谈后,天子似乎存心将“漠北”当做是一处送出去的地盘,非但对其不闻不问,更是严令禁止别人谈论,仿佛也只有提审萧氏众人的时候,才会突然想起萧岑这号人物。
他有一回在朝时,当着众臣的面问楚临秋,“卿以为......无兵无粮,漠北能撑多长时间?”
迫切置其于死地之心,昭然若揭。
楚临秋那时才又大病过一场,刚刚销假归衙,原本合身的广袖朱袍瞧着竟是宽大无比,仿佛一阵风拂过都能把他刮倒似的,着实令人忧心。他在数十道或忧心或不善的目光注视下,神情自若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熬不过年岁”这般狠绝无心的话语,仿佛过往的那段孽情早已随风消散,或被其主人亲手束之高阁。
世人皆知漠北乃极寒之地,寻常男子甚至一到暮秋便要换上长袄棉袍以免受冻,而往年这也该是萧氏祖孙为其麾下士卒及良马采买赶制冬衣皮甲的时候了。可今岁却遭逢此大难,解危活命已是不易,又该怎样兼顾其他?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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