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想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见敲门声,外面说:“我是大夫,可以进来么?”
大夫来了,他俩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陈述之怕侯清宵记性不好,反复叮嘱了好几遍除了王潜外没人去过那个房间。
大夫把陈述之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说:“你头上这些都是皮外伤,脸上被打肿了,胳膊腿也有点淤青。我给你开两个涂抹的药膏,再写一副煎药的方子,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陈述之道了谢,拿着药方和大夫一起走出房间,到柜台让老板娘垫付了诊金,又让刚回来没多久的伙计去帮自己抓药。
*
深秋的夜晚,到处都凉飕飕的,街上也几乎没有行人了。
许恭听家仆说有个姓林的人想见他,还在奇怪是谁,见到真人的时候却吓了一跳。白天给他做事还不够,这大半夜的,阴魂不散啊?
梁焕拦着他行礼,沉声道:“我有要紧事问你。”
说着,他就把陈述之跟他说的话原样复述一遍。
许恭听了之后连忙问:“陈行离被打了?严重吗?我要去看他。”
“你就别添乱了。”梁焕瞪他一眼,“他要是严重,我还能来找你?”
许恭想想也是,便迎他进来,“您先坐一下,臣得去查查书。”
他坐到桌前翻书,在刑部呆了一年,他仍然有许多法条记不清,所以桌上就随时放着一本。
“翰林院典簿,是几品官?”
“不知道,□□品吧。”
“陈行离伤成什么样?”
“头上破了口子,脸被打肿了,但是人还清醒。”
“那家店有多大?”
“寻常旅店的大小,人还挺多的,而且很多是官员。”
许恭思索良久,起身回复他:“官员经商最高是流放,行离只是轻伤的话,判不到死。”
“那如果再加上……”梁焕沉默半晌,别过目光,轻声道,“我到的时候,行离上身没穿衣裳,还被人按着。”
许恭难掩面上讶异,又沉思片刻,道:“算到他头上的话,那是可以判重一些。可这种事又不能往外说,谁来定他的罪?”
梁焕转过身去,望着天花板思索。而这事在许恭眼里却没什么可想的,他直接建议道:“你们动手就是了,先杀再审。您要弄死这么个人,难道还不容易么?”
“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梁焕没遇到过这种事,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许恭听了这话气得想骂人,那人这样对待陈述之,他居然觉得杀了他不合适?
骂还是不能骂的,许恭深呼吸一口,一字一句道:“如果是我,把那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梁焕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根本就不应该来找许恭,直接动手报私仇就好了,居然听了陈述之的话,先要定罪量刑才肯杀人。要是真判不到死,难道他还打算把那人放了?
他朝许恭点点头,“行了,我去杀人,你让刑部明天到城郊捡尸体吧。”
许恭只觉得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屋子里阴森森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许恭:我有预感,这是个渣男。
第81章 操守
送走大夫,陈述之把今天的事挑挑拣拣拼拼凑凑给老板娘讲了一遍。回到屋里时,他听见王潜在那哼哼唧唧,一副快要憋死了的样子。
他便过去取出他口中的布,“你要说什么,说吧。这个地方,就算你喊也不会有人来救。”
嘴上松快下来,王潜一能说话就先朝陈述之呸了一口,勾起唇角道:“陈行离,感觉如何啊?”
陈述之后退一步,淡淡道:“你非说是我抢走了温姑娘,那你现在对我做上这些,也算是报仇了。你满意了么?”
王潜冷哼一声,“我老婆被你抢走,你现在却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怎能算是对等?”
“那你想怎么样?”陈述之无奈地笑笑,“你还想抢我些什么?说来还要感谢你,四年十二月十日晚上,若不是你把我要离开京城的消息泄露出去,我现在可能已经在雍州种菜了。”
回忆了好一会儿,王潜才想起这件事。当时还不解为何没人惩治他擅自离开,现在看来,答案显而易见。
“你不就是靠一副好皮囊换得进身之阶,你以为能长久么?”他话音轻蔑。
“是么?”对于这位故人,陈述之倒是很有心思和他争辩,“我殿试卷子又不是用脸写的,名次是高主考给的,翰林院出来后我的官品也不比旁人高。我换什么了?”
“那一阵京城到处都是有关你的传言,后来怎么平息的?”
“好,这算一样。继续。”
梁焕一走近门口便听见屋里有人争吵,他推门进去,疑惑地看了看那二人针锋相对的场面,便拉过陈述之说:“许恭说能判死刑,让我们自己动手。——大夫来过了吗?怎么样?”
陈述之笑了笑回答他:“没什么大事,开过药了。”
梁焕放下心来,又转头去看那个绑在柱子上的人,讶异道:“我认得你,那天在素隐堂,你见到我就跑。”
王潜挑了挑眉,“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陈述之十年的仇家。十年前,我的新婚妻子在成亲第二日就住到了他家去,被他玩弄了几个月,玩腻了,就又卖给了别家。”
听他这口气,陈述之便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他觉得自己抢了他的,那他反过来也要同样对自己。
“今日我和那几个人说,这个美人是我送给他们的,让他们尽情享用。也不知道你进去的时候,已经轮到第几个了……”
听到这里,陈述之立即上前两步,扇了王潜一巴掌,却反而把自己的手给打疼了。梁焕赶紧把他拉回来,让他去旁边歇着。
接着,梁焕盯着王潜问:“你故意说给我听的?”
王潜笑得有些扭曲,“他勾走我老婆,始乱终弃,这样的东西你也稀罕?而且他现在已经不干净了,你难道不恶心么?……”
梁焕现在也想打人,但又一想,这人死到临头了,打他也没什么意思。要是真和这种人生气较真,反而显得自己难堪。
于是他收敛面上神情,沉声道:“那我就回答你的问题。我要是你,他把你老婆卖到谁家去了,自然是先去把人买回来,再慢慢算账。”
对这个答案,王潜感到有些惊讶,他嬉笑道:“她被那家人干过了,也被陈述之干过了,买回来做什么?”
梁焕终于受不了他的粗鄙言语,拿过放在一旁的布块塞住他的嘴,扔下一句:“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陈述之原本只是站在后面,压着愤怒听王潜骂自己。可他听到梁焕这句话,一下子没忍住,滚了两行泪下来。
从刚才梁焕冲进来救他开始,陈述之就突然变得十分清醒理智。作为知道所有事情的人,他支使着众人去做事,甚至不太感觉得到身上的疼痛。
可当局面逐渐安定下来,他自己也逐渐放松后,忽然听见这样的话,他那压抑了半天的情绪就一齐挤到眼眶里,整个人变得脆弱起来。
头上伤了一圈,满头的刺痛一起压下来,脸上也火辣辣的,委屈得很。
身体被人钳制,动弹不得,再被人侵犯,既惊惶又绝望。
不仅如此,他的痛苦还来源于,他一直把自己当作梁焕的所有物,没有守住身体的清白,那就是在毁坏他的东西,侮辱他的尊严。
他心中生长出弥散的内疚,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这一切都是王潜的错,却仍然无法停止责怪自己。
他更害怕失去,也害怕梁焕假装不在意,实际却在心里埋了雷,让原本就看不清楚的未来变得愈发未知。
然而现在,他被梁焕这几句话抚慰了。他听见他在告诉自己,无论自己经历了怎样的苦难,他都会一直在这里。
一个将死之人,撒谎骗他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是真的吧?
梁焕喊过来卢隐,吩咐道:“这个人的尸身扔到郊外去,要像是自己死的,不可让人追查凶手。”
卢隐点头应下:“那奴才去去就回,这里还算安全,您别离开。”
见卢隐过去忙活了,梁焕便回过头,却看到陈述之满脸都是泪水,还未结痂的伤疤上冲下来了血迹。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梁焕把他扶到床边坐下,打算用湿毛巾给他擦脸。陈述之忙从他手中拿过毛巾,自己在脸上胡乱抹着。
“你这都抹花了,你别动,我来。”梁焕又把毛巾夺回来,站在他面前俯下身,一边小心地擦拭一边问:“还疼么?”
陈述之勉强笑笑,“不是很疼了,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你每次都说着没事,哪次也不是真没事……”
这时传来敲门声,老板娘在门外说:“陈公子,你的药到了。”
听到这话,陈述之扶着床边要起身,却被梁焕按了回去。他自己过去打开门,老板娘给了他两盒药膏,说:“吃的药已经去煎了,先把药膏抹上吧。”
陈述之忽然记起钱还没给,想让梁焕帮他给,张嘴张了半天发现不知该怎么叫他,干脆把称呼去掉:“诊金和药钱都是老板娘帮我垫的,你帮我先还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