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焕给庆阳那几个将领全都封了四品职衔,用全国的粮草养着他们的兵。平凉府虽然只剩下白真一个县,但要让大家觉得早晚是会收复的,所以平凉府仍然存在,只是搬去了白真县里,付文硕仍任知府。对于顾鸿恩,梁焕让他在白真县再干几年,等安定一些就提上来。
在他们去雍州期间,林烛晖在京城给他做了件事。若是往日,他不会做如此冒险的事,可如今梁焕也要动欧阳党人,林烛晖便没了顾忌。
他让张鑫田在全国转了一圈,打的是清查运粮事务的旗号。张鑫田贪污受贿的名声在外,在粮草上动过手脚的官吏纷纷给他送钱,别人的钱他收了就收了,而欧阳党的人送钱,他收了还要留下证据。
回京之后,他把欧阳党人送他的钱上交充公,一封奏疏列了所有证据呈上去。自然,其它的钱他就自己收着了,林烛晖也不会管他。
梁焕看到这封奏疏,也明白了林烛晖的意思,直接把奏疏扔给了刑部。刑部依照金额定罪,数十人中,轻则降职罢官,重则流放砍头,京城里闹了好一阵的腥风血雨。
这些位置空出来了,总得有人补上去。林烛晖十分大方地请梁焕先来,梁焕就挑了一些官品不高但实权较大的位置,塞了一堆崇景四年的进士进去。剩下那些名头好听的,他还是都让给了林烛晖。
欧阳清看到这个局面顿时傻了眼。被论罪的数十人很多都管着粮道,是他在全国各地重要的势力。他终于明白过来,林烛晖、梁焕、崇景四年的进士们联合起来,打算对付他了。
与此同时,梁焕让林烛晖领着工部兴办工厂,专修炼铁。
林烛晖来了几次未央宫后,梁焕本来想把他留下来单独聊天,后来一想,叶廷枢刚死没多久,现在同他提这些事,不是惹人伤心么?
他不提,林烛晖却觉得他不对劲。说完了正事,他便问了句:“陛下近日常常心神不宁,可是春日里阳气不调的缘故?”
他既然主动提了,梁焕也就不跟他客气:“什么阳气不调,你明知故问。”
“这次又是怎么了?”林烛晖无奈道。
梁焕不大好意思说得太具体,斟酌片刻方道:“就是我以前做过坏事,让人给拿住了,揪着不放。”
“以前做过坏事……那自然要现在做些好事来还。”
“还不上,”梁焕皱着眉抱怨道,“我做什么都是现在,过去的事又无法更改。”
林烛晖沉默一会儿,忽然笑道:“那就只能,让过去的自己来做了。”
梁焕盯着他眨了眨眼,沉思良久。
*
走进素隐堂,梁焕一眼就看到坐在中间的许恭,便往他手边放了几张纸,“给你看着玩。”
许恭好奇地拿过来,起先还没读明白,看到日期却懂了。他粲然一笑,“如今看到这些,臣只觉得庆幸。”
梁焕也笑,“留着吧,没准哪天又有用了。”
“没用,没用的。”许恭连忙摆手。
贾宣听了半天一句没听懂,便凑到许恭那里,伸着头看他手里的东西,“打什么哑谜呢?这是什么啊?”
他这一去,带得另两个人也凑过去了。许恭不给看前面,却把最后的两页纸拿给他们,道:“这里说得挺好的,你们可以读读。”
贾宣看了看,发现是一些治国方略,愈发不解:“这是谁写的啊?你看这个笑什么?”
陈述之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想到那些东西,他就随口问梁焕:“陛下,其它几份呢?”
既然和他说话,肯定要抬头看他。与他目光相对的刹那,陈述之的心猛然一紧。
从雍州回来后,他就一直没再见过他。这些日子里,陈述之每天都在兵部抢事情做,逼迫自己忙碌起来,从早到晚不回家,看得邓直目瞪口呆,不住地称赞他。
他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从容,可看到他的眉眼时,才知道这些事无法逃避。
“其它的都烧了。”梁焕的话音仍旧是淡淡的。
陈述之想想也对,给林烛晖的那份写着这五个人的名字,给他养父母的那份写着自己的事,都是不能说的。
这次叫大家来是要讨论监察改革的事,这是梁焕去雍州之前给他们留的任务。除了陈述之之外,其余每个人都写了自己的想法交给他。
梁焕把所有人写的东西收好交给卢隐,吩咐道:“找人给白从来送去,让他看了写些想法,然后拿给朕看。”
卢隐答应着去了,素隐堂几人许久没聚,有着说不完的话。他们想问陈述之在前线的见闻,陈述之却没有和他们闲聊的兴致,便推说身子不舒服,先行离开。
傍晚天气渐渐凉下来,道边的树木都发了芽,艰难地对抗着每一夜的倒春寒。
在外头走了一阵,陈述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行离,等等我。”
他没多想就转过身来,看到梁焕来找他,他并不意外,却只想逃走。
但他不能逃走,他只能上前给他行礼。梁焕扶住他没让他跪下去,抓着他的手臂朝他笑开,“有空么,陪我出去走走?”
陈述之只能有空。
作者有话要说: 闪回:过去的创伤不由自主地重新在脑海里出现
林烛晖:唉,我觉得我闺女是凉了。
第55章 叙旧
二人出了内城,走到街上,陈述之见他频频地看自己,只得小心地问一句:“这是要去哪里?”
梁焕闻言转过头来,朝他绽开一个笑,“就随便走走嘛。”
随便走走?陈述之不信,却也不知该怎么问。
“这么久不见,我可想你了。你都不想我的?”梁焕捏了捏他的手,状似无意道。
陈述之别过头去,沉默良久。若像以前一直拖着,那倒还好;可那两日什么都尝过了,便再也放不下了。
他到底还是低声道:“不敢想了。”
“怨怪我,不肯原谅我,是么?”虽然说着这样的话,梁焕的神情却仍旧轻快,“那也没关系嘛,出去走走又不妨事。”
梁焕拉着他在城里拐来拐去,在拐上一条街后忽然慢下了脚步。
陈述之抬头看去,这条街繁华热闹,两边的小摊一个接一个,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不记得何时来过。
直到梁焕带他走到一个摊位前,他才认出这条街。这是一家卖梳子的摊位,他想起一年多以前,当梁焕还是林未央的时候,曾经在这里给他买过一把梳子。
那天刚下过雪,这条街上是白茫茫的一片,如今换了季节,也难怪不认得。
卖梳子的摊主见到他们两人,惊讶道:“二位郎君以前来过吧?好久以前了。你们长得俊,我至今都记得呢!”
“是来过,还从你这买过一把梳子。”梁焕说着转过头去,拍了拍陈述之的手臂,“你看看喜欢哪个,我们再买一把。”
陈述之有些不解,为何要来曾经买梳子的地方再买一把?但在人家摊位面前,也不好多问,只得随手挑了一把,仍旧是个梅花的纹样。
梁焕付了钱,继续拉着他往前走,目光落在周围的景物上,“你还记得么,上次我们一起来这条街上,你和一个吹糖人的吵了一架。你还跟我说,你要是会试不中的话,就回雍州去了……”
已经过去一年多的事,这时被翻出来,陈述之仍觉得近在眼前,连带着与之相关的忧愁,一起被摆在明面上。
“怎么说这些……”
梁焕转头望他好一会儿,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考中,才说愿意跟你回去的。是我诓骗了你,抱歉。”
陈述之愣了愣。对他来说,那段记忆早就被那天的大雪封存在心底,他的几句话便似温水一般淋在上头,消融了积年的尘垢。
相似的人,相似的场景,他想起了许多事,他没想到有一日还会把这些记忆取出来,因为那只会让他一再确认,林未央所说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梁焕并不在意他没有回应,一直拉着他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进。初春仍旧天黑得早,陈述之辨认许久才发现是出城的路,从这个门出去就会到……镇卫塔?
塔下的台阶旁,梁焕一把将他横抱起来,笑道:“你每次都气喘吁吁的,我抱你上去。”
“不要了吧,再让人看见……”陈述之红着脸推拒。
“这里没人,再说了,看见就看见呗,有什么怕看的?”
没等他再说拒绝的话,梁焕就脚步轻快地抱着他上了塔顶。
刚一站稳,陈述之便听见外头那恍若隔世的声响,从窗户望出去,一束束炸开的鲜艳颜色伸手可摘。
“今日怎么也有烟花?”他疑惑道。
梁焕在一旁若无其事,“谁知道,可能又有什么考试放榜吧?”
他这样说,陈述之就懂了。他站到外头去,扶着栏杆向外望。一年多以前,也是在这里,和这个人一起,看这样的夜景……
他懂了,梁焕是故意要唤起他久远的记忆。但他并不想现在揭穿,而是打算走下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感受到自己的肩被揽住,陈述之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便又见到那手臂慌乱地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