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陈述之听见,他忙用虚弱的话音说:“没事,进来吧……”
卢隐进屋缩在下头,梁焕便道:“行离,把你妹妹的事详细与他说说,他让人去找。”
然而陈述之许久也没开口,他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无论是卢隐还是其他人,那都是他的护卫,凭什么帮自己做事?
梁焕大约也猜到他的顾虑,当着卢隐的面,也不好说太情真意切的话,只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救人要紧,你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放一放。”
他这样说,陈述之也觉得有道理,便把信上写的陈娴走失的位置,以及她的样貌详细描述给卢隐。
他说完后,梁焕干脆地吩咐:“卢隐,你先别跟着朕了,朕在这不会遇险。你速回宫去,派几个人去雍州找人,立即便走,不可耽搁。”
“是,奴才这就去。”
陈述之听到这里才放心一些,通身的疲倦席卷而来,身子靠在浴桶壁上,听着雨水滴答,不知何时便闭上了眼。
梁焕要喂他吃东西时,发现怎么叫也叫不醒他,只得把他从桶里拎出来擦干,裹了衣裳抱到床上去。
给他盖好被子,梁焕便坐在床边望着他的睡颜,仿佛回到了当时,自己装模作样,每天追着他献殷勤的日子。
如今不再是装的,却也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才被允许为他做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相遇的地方还记得嘛?
第30章 病酒
清晨,陈述之睁开眼时,发现梁焕正坐在床边,头靠在床板上,还没睡醒。
他一时没想明白,梁焕怎么会在这里?昨晚发生了什么?
陈述之想把他扶到床上睡,一碰到他肩膀,梁焕却醒了。
梁焕用力笑了一下,眼中却是掩藏不住的担忧,抓着他的手臂问:“感觉如何?好点了吗?”
望着他的笑颜,陈述之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昨晚被他从大雨中弄回来,在屋里沐浴,后来……
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屋里就他们二人,不会真发生了点什么吧?
不会吧,他跑到这里来,应该是来帮自己的,不是来乘人之危的吧?
偶然间,陈述之瞥见窗下的刻漏,便低下头道:“陛下该回去了,再不出发,早朝赶不上了。”
“早朝?”梁焕皱皱眉,转头向外面叫了一声,“卢隐!回去跟他们说,今天早朝朕不去了!”
接着他对愣怔的陈述之道:“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陪你。”
这可把陈述之吓坏了,他连忙说:“臣已经好多了,不用人陪,您别耽搁了正事。”
“你昨夜那么难过,我可担心你了。那些事怎么能和你比?”梁焕这话说得毫不犹豫。
听到这样的言论,陈述之心中一阵翻搅。本来就身处悲痛之间,他这添的是什么乱?已经不惜拿自己和他的正事相比了么?他也真说得出口。
他只得掀开被子下床,到梁焕面前跪着,埋下头,“臣恳请陛下回宫上朝。”
见他这个样子,梁焕满脸都是心疼,把他拉起来,委屈而乖顺地说:“好好好,你别这样,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他把陈述之整个抱起放在床上,给他盖着被子,柔声道:“那你再躺一会儿,我下朝就来看你。”
“臣……也该去翰林院了。”
梁焕虽然很想让他在床上休息,可想了想,这时还是顺着他的好。于是他道:“听不进就去外头歇着,不许累着了,也不可胡思乱想。”
陈述之也分不清他这是要求还是关怀,只胡乱答应着。
早朝时,梁焕发现两个丞相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才想起昨天离开前,说的是晚点还会回去,结果就一夜未归。
然而也没人敢怪他,欧阳清只是把昨夜商议的方案讲了一遍,集安抚、镇压、送粮为一体,从各个方面遏止难民作乱。
梁焕为此事羞愧不已,根本没来得及细看他们的方案,全部照准。
下午,素隐堂的正厅仍旧忙个不停,梁焕就在阁楼上等着。
一旦忙碌起来,陈述之就会全心投入正事中去,昨夜那些情绪只管在心底酝酿,暂时不会进入脑海,所以他这一天过得还算顺利。
素隐堂里的人一个个离开,陈述之想走,却知道自己不能走。直到除他之外最后一个也走光了,他才上楼去找梁焕。
梁焕望着他颓丧的神情,拉着他的手臂说:“走吧,我们回家。”
陈述之心里暗叹一声,他怎么又要去自己家?忙碌了一整日,晚上也不让人歇歇?
二人经过雍州会馆的时候,门口的伙计见到陈述之,还十分关切地问:“陈公子昨天没事吧?”
陈述之只得停下应付,屋里的老板娘听见他的声音便出来,热情地招呼道:“陈公子进来坐坐?今日店里到了一批察多国的好酒,给你开一瓶。——诶,这不是林公子么,好久不见了……”
还没等陈述之拒绝,梁焕就往前一拽他的手臂,冲着老板娘笑道:“给我们开个雅间,上你们的好酒好菜!”
陈述之就这样被拽进了雍州会馆。雅间是一张圆桌,他本想坐在梁焕对面,坐下之后,梁焕却立即挪到他身边来。
“您不必这样的……”陈述之侧过头避着他。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直接告诉梁焕这样做没有用,自己不会因为他拙劣的讨好就对他生出什么感情。可昨日之后他满心是悲悯,大家谁都不容易,若做这些无意义的事能让他开心,那就随他便吧,反正也没有那么讨人嫌。
“我说过要陪着你,不是随便说着玩的。你好不起来,我就一直陪你。”梁焕打开那个宝蓝色的酒瓶,倒了一杯举到他嘴边,“你尝尝,什么察多国的好酒,烈不烈?”
陈述之拈过酒杯喝下,烈倒是一点不烈,甜丝丝的,像喝酸梅汤一样。他自知千杯不醉,何况是这种清淡如水的酒,于是又随意地灌下两杯。
喝完,他就一直低着头,完全忽略了身边的人。
梁焕双手按住他肩膀,把他的身子转过来,迫使他面对自己,沉声问:“你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真不想见我?”
“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就先躲起来,等你好一些了,我再来缠着你。”
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问出这个问题。这种知道答案就可能悲痛欲绝的问题,就应该拖着。
然而陈述之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觉得不好意思,您还有正事要做,怎能总是陪着臣瞎胡闹。”
梁焕笑了,笑得傻乎乎的。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把盛满酒的杯子放在陈述之手上,话音带了些羞赧:“你就是我的正事,哪有什么比你还要紧的。”
陈述之虽喝了酒,却听出他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
他就着酒吃了几块梁焕给他夹的肥肉,忽然觉得头有些晕。他不太明白,这酒明明清淡得很,自己的酒量也非比寻常,怎么这么快就有反应了?
他有些不服气,反而一杯杯地往下灌。借酒浇愁么,自然要先喝够了酒。
酒下了肚,人便爱说话。他忽然来了一句:“陛下,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察多人都打到怀远了,小半个雍州已经……”
梁焕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察多人打到哪里了他自然都知道,只是一直没去多问,毕竟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叶廷枢打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可如今,陈述之的家乡和家人,也被牵扯了进来……
“也怪我无能。”梁焕自言自语。
“怎么能怪您呢?”陈述之转过身,认真地望着梁焕,“要怪就怪那些天杀的察多人。”
见他如此,梁焕回应道:“察多人生性好战,野心勃勃,犯大平边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惜叶廷枢老了,打不动了,整个大平的兵力加起来都不如那十万叶家军……”
陈述之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好使了,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最后莫名其妙来了一句:“陛下,您为臣的妹妹报仇好不好?”
梁焕觉得陈述之从来没说过这么幼稚的话,幼稚得好像在向他撒娇。他知道他是喝得有些多了,可对待他的这个请求,他却仍旧认真。
他很想回应一些话,可他实在无法作出这个承诺。他也不知大平的军队能不能赶走那些察多人,若打不过,他就等叶廷枢何时跟他说打不动了,他就去跟察多议和。
反正他就这点能耐,这个国家就这点能耐。
可他现在才反应过来,那里是陈述之的家啊,被察多人占去了,他不就无家可归了吗?
见他半天没有回应,陈述之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继续灌酒,喝着喝着,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然而他自己固执地认为,这酒十分清淡,根本就喝不醉。
“我十三岁那年,有一日早上起来,忽然发现我娘不见了。我和娴儿找遍了家里,找遍了村里,没找到一点娘的踪迹……”
脑子里一团混乱的东西冲撞着,一腔悲痛在唇舌间缠绕,他感觉说出口的话已逐渐不受自己控制。
梁焕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凑过去握着他一只手,注视着他。
“我爹对我不好,娘又走了,那天我们找不到娘了,娴儿就很认真地跟我说,说她也是我的亲人,娘不在了,以后就换她来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