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焕把刚煮好的肉夹了一筷子到陈述之碗里,不耐烦道:“别解释了,赶紧吃吧。”
见到他这个动作,陈述之有些错愕,愣愣地望着梁焕,这么多人看着呢,这是干吗啊……
然而没人在意他们,许恭继续站起来说他的词:“这次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各位都劳苦功高。先要多谢陈行离写的文章,还有江云开找的那两位同年,还有你们两个搜集的事迹……”
许恭在那一个个地夸,有人就来了一句:“许在心,你怎么不把你那个小跟班带上?”
“小跟班?”旁边便有一个人笑,“那是老跟班吧!”
又有人跟着凑热闹:“是啊,严老爷天天给你带饭,你就应该把他带过来,年纪大了不能写文章,做做饭也是好的嘛!”
“严老爷”是这几个人私下里对严苇杭的称呼,他们中最大的也才三十出头,看四十多岁又性格木讷的严苇杭怎么都不顺眼。
许恭嫌恶地皱了皱眉,“你们别老把我跟那个糟老头子放在一起行不行!”
江霁解释道:“严老爷的闺女许了柴唯的儿子,算是欧阳党的姻亲了,肯定不能带上他。”
然而许恭一点也不想讨论严苇杭的事,就把江霁拉过来挡着:“你叫王永和刘远去上疏,给人家好处了没?”
被他提醒,江霁便看向梁焕,给好处这种事,自然还得他来,“陛下,这次让他们二人去上疏,臣也说了很久,他们才勉强答应。还有其他一些同年,调查欧阳党人的时候出了不少力,您看这些人……”
梁焕思索起来,是得让这些人知道,为新党办事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们初入朝堂,又没有理由直接提拔,又不在吏部考评的时候,他们也远没到封妻荫子加官进爵的程度,那能给点啥?
贾宣乐呵呵地来了一句:“要不送点钱吧?”
“这个好……”
送钱是个不错的办法,其它东西都得明着送,明着送就得有个理由;但是钱可以偷着送,偷着送不需要理由。
梁焕扭头跟江霁说:“朕过几天拿点钱放在这里,你给大家分分吧,务必让他们都高兴了。再代朕抚慰一下他们,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又坐一会儿,梁焕觉得自己在这里他们也吃不好,便借口说吃饱了,一个人跑去阁楼坐着。
他在的时候,陈述之连夹菜都不敢。他走了,他才开始放开吃。江霁见到他那样子,旁敲侧击地问:“琼林宴的时候还真以为你千杯不醉,当时你模样怪怪的,还一直给自己灌酒,是有心事?”
陈述之很担心那些事让人知道,轻轻摇了摇头,“一点小事,都多久了,不记得了。”
他这样说,许恭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能被他捡着?你们这是有私交啊?”
“没有,别说这种话,再传出去,不是害我么?”陈述之立即否认。
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等他们吃完,相继离开后,陈述之却知道自己不能走,梁焕去阁楼里待着,肯定就是等着见自己的。
他缓缓爬上楼梯,见梁焕歪在榻上闭着眼,桌上放着茶壶和两个杯子。他只当梁焕睡着了,便自找了个椅子去坐着。
梁焕从脚步声都知道是他来了,却不肯睁眼,对着空中拉长了话音道:“恩公,我口渴了,看不到茶杯在哪……”
自打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思,陈述之便不大爱做这种需要和他靠近的事,可他这话说得像是一个命令,由不得人拒绝。他只得去倒了茶,跪到他面前,用茶杯碰了碰他的手。
这时梁焕便突然睁开眼,握着他的手腕俯下身,就着他的手喝掉了一杯茶。
陈述之也不和他计较这些,把茶杯放回去,面对着他低下头,问出心中疑惑:“陛下,您赏赐的那些东西……臣愚钝,参不透其中含义。”
梁焕眨了眨眼道:“没什么含义啊,就是上次去你家,觉得你那里太寒酸了,给你布置一下。”
陈述之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向自己示好,所以送了一大堆东西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拙劣了吧,送那些俗不可耐的物件,就以为能讨得人欢心,让自己对他感恩戴德了?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臣无功,不敢受禄。”他又露出那惯常的恭敬模样。
梁焕还以为他只是客气一下,爽快道:“你就拿着吧,那不是给臣下的赏赐,是送你的年礼。”
“若是如此,臣一开始便不会收了,这些东西太贵重……”一句“跟你没那么深的交情”被他吞了下去。
又一次被拒绝,梁焕受了挫有些不高兴,话音带着怨怪:“是,你不会收,因为你跟我没有私交,都是我害了你,对么?”
陈述之一惊,合着这地方隔音这么差,刚才在外面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个人互相称呼都是称字的,所以人名看着有点多
许恭字在心,江霁字云开
严苇杭的名字出自诗经,“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贾宣出自“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陈述之字行离,出自“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素隐堂这个地名也是这里来的
第22章 冷夜
他说自己和梁焕没有私交也没什么错,梁焕对他的兴趣算不得是什么交情。可说这话传出去会害了自己……虽然是事实吧,但这么说确实不合适。
他埋下头,整个身子俯下去,“臣失言了。臣知罪。”
见他这个模样,梁焕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质问陈述之,可他还没学会在这个人面前隐藏情绪,有了不如意就急匆匆地逼他安慰自己。
可是,如果自己只会不断地要求他来照顾,那他又能看上自己什么?
想到这里,梁焕扶起他的身子,抓着他的手臂,用认真的目光望向他,“行离,我不懂你的喜好,随便送的东西,难免不如你意。你喜欢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找来。”
听他这样说,陈述之只能苦笑,谨慎的话音里不知哪来的几分落寞:“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臣觉得,陛下龙章凤姿,仰慕您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您又何必非得花这份心思……”
梁焕一下子被他说急了,生硬地捧起他的脸颊,斩钉截铁道:“不许说这种话!你可以不喜欢我送的东西,但是你不能质疑我的诚意!”
陈述之不禁在心中冷笑,诚意?他要是有一丝一毫的诚意,当初就不会把自己害得那么惨。同样的伎俩,还要用多少次?
差别只是上次可以拒绝,却不想拒绝;这次痛定思痛想拒绝了,却已经无法拒绝了。
也罢,他要做这个样子,那就当看个乐子。反正不为所动,也就不会为之神伤。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前都是别人伺候我,从没人教过我如何揣度心思。我胡乱做的,难免慢待了你。行离,你给我些时间,我一点点学,学会了一定好好对你……”
梁焕说着说着头都低下去了,一副失落的样子。
而陈述之没有回应他这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话,反正他也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还是沉默显得恭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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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了早朝,梁焕把左丞相林烛晖留下了。
林烛晖还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对付欧阳清的法子,要和自己商量,没想到他上来就是一句:“林丞相,你当年是怎么讨好叶将军的?”
他着实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年轻时的往事都过去几十年了,现在早就没人拿这事取笑他了。而且他怎么突然问自己这种事……
“我也遇到麻烦了,跟你取取经。”梁焕若无其事道。
从梁焕十岁进宫之后,林烛晖就一直刻意接近他。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先帝的授意,还以为这个大伯是喜欢自己,所以他和林烛晖很是亲密,无话不谈,把自己的那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全告诉了他。
后来梁焕登基之后,因为有了君臣之分,再加上很多时候立场不同,他和林烛晖的谈话也就逐渐只剩下公事。
但这件事……他实在是没人可问了,只好厚着脸皮来问他。
突然被问到这种事,林烛晖也有些局促:“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就比如你想讨好他,但是你做的事他不喜欢,怎么办?”
他这样说,林烛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问:“臣方便问问是什么人吗?”
“不方便!”梁焕扭过了头。
什么都不知道,林烛晖只好硬着头皮强答:“臣以为,做什么事不要紧,只要肯花心思。事情做不到点子上,人也能被心思打动。”
听了这话,梁焕若有所思。的确,之前送他那些贵重东西,自己只是吩咐了一句,之后都是下人挑的,自己根本一点心思也没花过。
做这些事,是要说明自己在乎他,那就得让他知道自己肯为他付出。
林烛晖逃出未央宫后,还想着找人往宫里递个信,让自己闺女林贵妃仔细着点,看他身边都有什么人。毕竟生儿子的事还八字没一撇,不能让人给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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