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解决城东门外的山匪耗费了些时间,他们进城的时间会更早一些。
“臣有罪!”
余琢俯首叩头,请罪。
身为钦差,余琢此行目的便是诏安扶风县的这帮山匪。
结果,招安未成,反倒引来山匪围城,他这个钦差自是难辞其咎。
“援军未至之前,余大人奋力抗敌,朕看在眼里。如今,匪首趁乱而逃,不知所踪。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余大人先起来吧。”
“是,谢,谢圣上。”
余琢这才从地上起身。
明明已是深秋,余琢衣衫后背却为冷汗所浸湿。
伴君如伴虎,果是一点不差。
天方微明。
不知不觉,竟已快要天亮。
“圣上,山匪已被我军所成功击退,短时间内定然再难集结残余势力卷土重来。这里交由守城军即可。圣上忙碌了一整晚,想必有所困乏。不知圣上先前下榻于何处,请让臣等护送陛下先回下榻之处稍作休息。”
季云卿昨晚日暮时分才进的城,就住在县衙对面的那间客栈。
他不愿他人知晓他此前就住在县衙对面的客栈,便对余琢淡声吩咐道,“谢大人追击山匪而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不若先回扶风县府衙稍作休息吧,如此也好在谢大人归来时第一时间获悉匪首消息。”
余琢哪里不知,圣上分明记挂着某人的安危才是。
可季云卿给出的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再则,整个扶风县怕是也没有比府衙更为安全的地方了。
余琢拱手,“圣山所言甚是。”
于是,在余琢、莫稳等人的护送下,季云卿移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府衙而去。
府衙众人此时已得了援军大退城外山匪的消息,还来不及沉浸在喜悦当中,忽地听闻天子竟也来了这小小扶风,不但如此,而且马上就要移驾这县府府衙,顿时惶恐万分。
惶恐归惶恐,还是要做好接驾的准备。
待季云卿等一行人抵达县衙,以葛洲为首的一众文武吏人,分别根据职位高低,齐齐跪于府衙门口,跪迎圣驾。
在主簿葛洲的陪同下,季云卿、余琢等人自是被一行人来到后院私宅。
由于提前便得到了天子要下榻府衙的消息,是以后院私宅早已清空。
只是,府衙众人收到天子即将移驾府衙的消息太晚,未能及时收拾出房间。
葛洲原以为天子定然该治罪于他们,未曾想,少年天子竟是神情温和地说了句“无妨”,甚至进而道,“谢大人所住的房间是哪一间,朕在谢大人的房间休息即可。”
闻言,余琢皱起了眉头,“圣上,这恐怕有所不妥……”
季云卿一句,“出门在外,不必诸多讲究”轻易便将余琢未说话的话给堵了回去。
众人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是哪里不对,又转念一想,私宅众多房间当中,的确是县令的卧房最大,最舒适,天子提出暂宿在县令大人的卧房,似乎也并未不妥。
平安收到季云卿的眼神示意,代为天子发话道,“葛主簿,带路吧。”
葛洲忙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诚惶诚恐地领着天子上了楼上。
葛洲走至谢瑾白的房间,推开房门,“圣上,这间便是谢大人的卧房了。”
“嗯。”
季云卿淡淡颔首。
“朕乏了,这里留平安一人伺候朕便可以了,你们都先退下去。若是谢大人回到府衙,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朕。”
余琢欲言又止。
对上天子微冷的眸子,终究是将劝说的话给悉数咽了回去。
“是,臣等告退!”
余琢拱手告退。
其他人也相继鱼贯退下。
季云卿走进房内,在见到屏风上挂着的谢瑾白的月白袄袍时,笑了,“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喜好穿颜色清雅的衣衫,尤好白色。”
平安关上房门,走了过来,笑着道,“是啊。万岁爷。如果奴才没有记错,四公子之所以偏好月白颜色的各种衣衫,是因为您有一回说过,月白色的衣衫最衬四公子出尘的气质,是不?可见呐,这一个人的秉性、喜好啊,哪里是说变就能变的呢。”
“是啊,一个人的秉性、喜好按说绝不会轻易说变就变的。可是,自半年前,我同他因为婚事一事起了争执,之后他巡按淳安,他便对朕越来越疏远。朕寄过去的信笺,每一次都石沉大海。终于盼得他归京,想要同他好好解释婚约一事,又再一次不欢而散。
不久后,更是主动上奏折,要来这匪患横生的扶风之地。
朕是为了他才千方百计,来的扶风。
可你先前在城门下也瞧见了,他见了朕,那样冷淡。
平安,朕是真的害怕……现在的朕对怀瑜哥哥当真是越来越没把握了……”
季云卿摸着屏风上谢瑾白的月白袄袍上的铬丝纹路,喃喃地道。
倘若不是瞧见这袭月白袄袍,他都快要忘了,原来怀瑜哥哥曾经会因为他一句不经意的话,便将月白的衣衫一穿便穿了这么多年,乃至一袭白衣,几乎要成为颍阳人人皆知的谢四公子的标志。
“不会的。万岁爷。您同四公子可是自小便认识,这都多少年的感情了?您在四公子心中,绝对无人可取代。
您想啊。
半年前你同四公子因您的婚事起争执,四公子巡按淳安,他将淳安的差事办得多好呐。便是太后、国舅以及其他国舅一党的大臣都找不出任何微词来。
再回头说这扶风县之事。
自打先皇在世,这扶风县的匪患便是我们东启的一块心病。四公子为何要主动请缨,来当这小小扶风县的县令?
他是为了他自己的仕途么?在颍阳谋一份什么差事不必这偏远地方的县令强?
他是为了您啊!
我想啊,四公子定然是过不去心要成婚的那个坎,却又放不下您,故而故意将自己放逐到这偏院的地方来,当一个小小县令。”
“在前去淳安之前,朕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你也听见淳安百姓是如何议论怀瑜哥哥同那位淳安县令的小公子的了。他们说怀瑜哥哥曾冒雨抱着那唐小棠上山回寺庙避雨,曾同唐小棠一起逛夜市,恩爱非常。”
真假难辨,却足够令他心神不安。
“这百姓道听途说的事,能信么?当地百姓还议论四公子为了嫁给那那位知府家的小公子,穿嫁衣同小公子拜堂呢。您觉得,像是四公子那般骄傲又那般高洁的人,像是能纡尊做出男扮女装这样的举动的人么?
可见呀,这民间传闻呀,总是无中生有居多,万岁爷,您听听便算了,莫要当真。
呀。这天都快亮了。奴才这就命人去给您打盆水来。
晚上黑灯瞎火的,又是那样混乱的场面,您同四公子二人别说好好说话了,便是两人好好瞧瞧对方都未曾吧?
奴才呀,待会儿给您洗个脸,换件干净的衣衫,这样呢,待四公子推开门,瞧见您就在屋内等他,不知该几多欢喜。”
季云卿也是觉得那些百姓的传闻太过离谱,同他所认识的那个谢四公子根本就判若两人,因此,心情始终十分矛盾。
一方面,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一方面又觉得淳安百信口中传闻的那些事迹,实在太过荒诞,故而始终未能全信。
因惦记着谢瑾白的安全,季云卿本来没什么洗漱的心思。
听平安这么一说,难免有些心动。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其实这世间,无论男女,谁人不想以最好的面目,呈现给所慕之人看呢?
平安命人打来热水。
季云卿接受着平安的伺候,换上一件窄袖金色团花纻丝锦服,大气而又不失活泼。
有些紧张地等待着房间的主人归来。
天际露出鱼肚白,天色渐亮。
一辆青色马车,缓缓在府衙后门停下。
唐小棠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下。
他急匆匆地直奔后院,却在后院门口,被两名手持长缨枪的卫卒给拦了下来,“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县令府衙?”
唐小棠在听闻山匪叛军已被驻军援军赶跑,守城军大胜之后,便一刻都等不及,催着萧子舒连夜送他回府衙。
唐小棠进出府衙后院这么多次,还从未被拦下过。
他打量着极为面生的两名卫卒,发现对方身着驻军军服,于是自报姓名,“吾乃谢县令的家人,谢棠。你们可是取州驻扶风驻军?我家哥哥可平安回来了?”
那两名卫卒面面相觑。
他们身在扶风,哪里知道这位谢县令家中排行第几,是否还有个弟弟,一时间拿不准唐小棠身份的真假。
就在那两名卫卒刚要进去询问衙门的差役时,萧子舒停好马车,走了过来,出示太傅府的令牌,“此乃太傅府令牌,劳烦二位行个方便。”
原来真是太傅府的小公子!
“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小公子恕罪!”
那两名手持长缨枪的卫卒抱拳,向唐小棠道歉。
唐小棠摇头,“不知者不罪。敢问二位小哥,我家哥哥如今人是否已在府衙?”
其中一人代为答话道,“谢县令乘兵船,追击山匪头子严虎去了,至今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