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的人是皇帝。
是那个只要一开口,就会有无数人可以替他摘星星,摘月亮,什么都不会缺的皇帝。
为什么要喜欢皇帝?
喜欢他不好么?
皇帝有三宫六院,有七十二嫔妃,他就不一样了,他此生只会与一个人结为契弟,绝不会学他的父亲,负了他阿娘的。
忽地,鼻尖闻到一股浓郁的异香。
唐小棠本来打定主意,绝不再开口同身后之人再讲半个字,只是这香味实在太独特了。
唐小棠悄摸地,缓缓地转过头。
但见谢瑾白手里握着一个扁圆形的青瓷盒,里头是紫色看似女人香膏的东西。
显然,他闻见的异香,便是这香膏了。
谢瑾白指尖捻了一些,眼看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唐小棠陡然睁大眼睛,他双手撑在床上,挣扎着就要起身,“混蛋,你想干……”
谢瑾白似是早有预料,没有捻着药膏的那只手,按在唐小棠腰间的一侧。
手掌稍微施力,唐小棠便重重地趴回了床上。
“莫动,此乃桑国进贡的御用续筋生肌膏,对筋骨的生长以及伤口的复合有奇效。”
唐小棠听见“御用”两个字,耳畔便“嗡”地炸成一片。
他想也不想地反手向后,挥手打落谢瑾白手中的瓷罐,一双眼睛彤红彤红,“谁……谁稀罕你的……你的狗屁膏药!”
第13章 曲折
谢瑾白手中的瓷盒飞了出去。
“咚”地一声,瓷盒掉进了床边,满是污血的水盆里。
血水四溅,谢瑾白洁如月华的长衫如梅红泼洒,甚而有几滴,溅在他如玉的面庞。
唐小棠如何能想到,自己这随手一挥,竟会造成眼前这般局面?
唐小棠嘴唇蠕动,想要道歉嘴唇却黏住了一般,紧闭着,就是张不开去嘴。
“狗屁膏药?你可知,你口中这盒狗屁膏药,早年桑国只进贡了三盒?先皇注重孝道,孝敬给当时的裕太后一盒。熹妃,也就是当今的熹太后赏赐了一盒。先皇自己留了一盒。
昔年征远大将军顾似泓在同苍岚国作战中的一次战役当中,身负重伤,多处伤口见骨,性命危在旦夕。军医坦言唯有续筋生肌膏或可一试,否则便是抢救回来,顾将军余生很有可能只能在床上度过,更无论再上战场杀敌。
消息传至京都,先皇便连夜派将士将续筋生肌膏送去当时顾将军大军驻扎的北野边境。路上不知多少将士日以继夜地接力,跑死多少匹军马,才将续筋生肌膏及时送至大军驻扎的军营。顾将军也因此得以转危为安,康复如初。
兴德四十四年,后宫大火,因转移及时,后宫各主性命无碍。只是当时恰好吹东北风,风助火势,烧毁多座殿宇,太皇太后的凤仪宫尤为严重,大量珍贵物品未能及时救出,便是存放在喜宁宫的续筋生肌膏亦未能幸免
续筋生肌膏药方乃桑国国师乌恒所有
桑国如今已被阮凌国吞并,国师乌恒殉国。这世间再无人知晓续筋生肌膏配方。
唐未眠,你打翻的这一盒,乃是世间仅存的一盒。”
唐小棠愣住了。
当年桑国仅进贡三盒,裕太后那一盒已毁于后宫大火,先皇那一盒又赐给了大将军顾似泓。
这么说,那被他挥手打落的这一盒药膏,不但同小皇帝没有任何干洗,竟是这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向当今太后求得的么?!
可太后同那小皇帝不是一贯不对付么?
这人又是小皇帝的人。
若这续筋生肌膏当真这么珍贵,太后如何肯将这药膏赐予他?谢瑾白未说一字各中求药的曲折,唐小棠却仅是猜测,便不难想象其中的百般艰难。
唐小棠回过神,他张了张嘴。
眼前忽然明亮了起来。
他茫茫然抬起头,方才还站在他床榻前的那人已然离开。
窗户大开,夜风送来院子里蔷薇馥郁的香甜花气。
唐小棠死命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人以后应该,再也不可能会出现了吧?
唐小棠目光空洞的望向窗外的清月。
不知过了多久,唐小棠缓缓地,缓缓地动了下眼珠子。
他趴在床上,伸长了手,竭力去够床边的那个水盆。
终于,指尖触碰到水盆的边沿。
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半个身体都已悬空,“嘭”地一声,唐小棠整个人摔下了床。
手肘碰翻了地上的水盆,倒扣在了他的身上,又掉在了地上。
腥臭的血水泼了满身。
身体传来剧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有什么东西,滚至他的手边。
唐小棠困难地挪动手指。
使劲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用指尖碰触。
终于,将那瓷盒握在了手心。
唐小棠唇角扬起一抹虚弱的笑。
眼前一黑,唐小棠彻底昏死了过去。
芒种刚过,端午将至,淳安城内端午的节日气氛日益浓郁。
行人从淳安最热闹的街市走过,能够瞧见商贩已挂出了辟邪、祛病之效的艾草香囊,祈福纳吉的五彩绳,时不时地还能瞧见拎着彩色蛋袋的儿童蹦跳着牵着阿爹的手,欢喜地走在街上。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自一个月前下过几场雨,淳安城内的百姓便再没尝过雨水的滋味。
骄阳炙烤着大地,赤丈河以及淳安城内其它主要河道的水面亦是一降再降。
如果说,一开始淳安百姓对都水司以及京都来的那位谢巡按这般重视赤丈河防汛堤坝一事很是感激的话,在都水司隔三差五从百姓当中征调男丁前去修坝筑堤,日夜赶工,淳安又一连多日未曾下雨,赤丈河同期水位甚至远远低于往年的情况下,逐渐的有怨声流出。
有百姓开始质疑,都水司这般日夜赶工地修坝筑堤是否有意义。
“这还没到三伏天呢,瞧这天热的。还防汛筑底呢,要是水位再降,地里的庄稼以及城中的人畜能不饮上水都另说!我看现在防旱才是正事。”
“可不是。要是回头这堤坝修好了,防水堤也都整好了,嘿,干旱了,那这事情可就热闹了。要不是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呢。听说这沿岸的防水堤是那位京城来的俊俏巡按话要求建的,果然那位谢巡按除了一张脸长得比娘们还要好看些,旁的什么本事也没有,只会变着法折腾我们百姓,讨他那位枕边人的欢心。”
“哎。你们说,是不是这男的折腾来,就是比女的爽呀?”
“男的是不是比女的爽我不知道,不过就冲着那位的脸,嘿嘿嘿,嘿……”
这位河工的话还没说完,被人从后面踹了一屁股,当即摔了个大马哈,一脑袋栽到了了河边的淤泥里。
那人一骨碌从淤泥里爬起身,没注意到边上伙伴拼命的眼神暗示,仰面大声地吼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踹你爷爷的屁……”
待看清楚来人青色的官服,尤其是当余光瞥见与萧吟并肩而战的那抹皎白身影,那河工目露惊惧,两股战战,声音都带了颤音,“小民,小民见过郭大人,见过谢大人。”
“一个个的,活都干完了?在这里学妇人嚼舌根?!”
萧吟来赤丈河视察堤坝作业,顺道走访沿岸,查看防水堤进程,便听见这几个河工的这一番污言秽语。
萧吟出生底层,平日里对这些同样处在底层的河工亦十分客气,此时却是动了怒,脸色也冷冰冰的。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还请大人们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饶了小的。”
那人跪在淤泥里,不住地磕头。
萧吟神色难看,沉脸不语。
倒是边上谢瑾白淡声道,“起来吧。”
那河工似是未曾想到这位谢巡按竟然会这般轻易就放过自己,磕头磕到一半,猛地住了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谢谢大人开恩之类的话都忘了说。
等到反应过来,那一抹皎白的身影已同那青色身影越走越远。
“淳安地处岭南,民风粗鄙,那些粗俗之言,怀瑜兄你莫要往心里去。”
方才谢瑾白会那样轻易就放过那个出言不逊的河工,莫说是那河工未曾料到,萧吟亦心中有所诧异。
就他曾经的风闻,这位谢巡按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
他淡然一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谢瑾白的发丝和衣袂被河风吹起,衣袂飞扬,加之他今日一身象白襕衫,颇有有昔时魏晋士大夫之飘逸气度。
连日来,萧吟朝夕与谢瑾白共事,谢瑾白的能力与手腕使得他早已忽略了对方过于惹眼的外表。
此时,有河畔清风拂面,眼前有公子面冠如玉,他不免也微微走了走神。
须臾,大赞一声,“好!好一个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怀瑜兄好胸怀!”
共事的这段时间以来,萧吟其实不至于一次感觉到这位谢巡按同传闻中有所不同,就连称呼都不知不觉从一开始的“谢大人”到如今直接以怀瑜兄称呼之。
谢瑾白垂眸,眼底掠过一丝寒光。
他当然不会告诉萧凤鸣,上辈子议论过他是非的人可是在他饮下那杯毒酒之前,便早已变作骷髅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