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白摇头,指尖曲指在书吏先前递交上来的公堂供述笔录上敲了敲,“不会是蓄意出走。案宗上记载,赵小锐房间内包括几两碎银,衣裳,甚至是书本都全都在。像是赵小锐这样在东家帮助下,才有机会进入书院求学的穷苦人家孩子,往往会十分珍惜入学的机会。
即便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离家出走,衣裳跟银子都不带,也不会不带上书本。而且本身离家出走的人,不带上银子同衣裳也十分不合理。不过,便是那赵小锐当真已经不在这世上,也未必见得就是凶杀。也有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否则,哪怕最后找到的是一具尸首,至少案子能有个突破,不至于至今连人是生是死都不知晓。
谢瑾白有条不紊地逐次分析。
唐小棠怔怔地瞧着眼前之人,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明明方才两人还做了叫人羞臊的事情,转眼,这人便能够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案情。
前后怪反差,也,嗯,怪,怪迷人的……
傻公子连遮掩自己的情绪都还不会,直愣愣地盯着他瞧。
谢瑾白眉眼微挑,“怎么?可是被哥哥被迷住了?”
唐小棠:“……”
快把他一本正经的小玉哥哥还给他!
“阿,阿嚏——”
葛主簿传完话,回到后堂休息间,一进屋,就被院子里吹进来的风给灌了一脸,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葛主簿揉了揉鼻尖,有些茫然地看着被风吹得簌簌翻动的卷宗,又看了眼对面而坐,还在专注讨论案情的谢瑾白同唐小棠二人。
莫不是,只他一人觉得,有些冷么?
直至止住了喷嚏,葛主簿这才走至谢瑾白跟前,拱手禀报道,“大人,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吩咐下去了。”
谢瑾白像是此时才注意到走进来的葛主簿,点头道,“葛主簿辛苦。”
并不觉得传个话有什么辛苦,但是被窗户大开的休息间给冷到了的葛主簿再一次打了个喷嚏,“阿,阿嚏。”
“大,大人言重了。”
谢瑾白从位置上起身,“走吧。”
“去,去哪儿。”
唐小棠茫然,先前也没听小玉哥哥说要出门啊。
“带你上街上逛逛。走。”
说罢,当着葛主簿的面,不由分说地勾住唐小棠的脖颈,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出了门。
不过在出府衙前,谢瑾白是回了趟后院私宅,换下身上的官服,换了件便服,才同唐小棠两人一同上街。
谢瑾白说要带唐小棠上街上逛逛,还真带他去街上逛了逛。
唐小棠昨日进城时都坐在马车上,只在外头走马观花地瞧过扶风的街市,今日同谢瑾白两人一起逛街市,体验自是不同。
扶风县土地贫瘠,却是盛产铁矿,是以家家户户大都以打铁、炼铁为生,便是街上摊位,也有许多是卖匕首或者宝剑的,成为别处难以一见的别样景致。
唐小棠还注意到,在淳安,街上走动的,绝对是男子要多于女子,扶风却是截然相反,除却巡城衙役,街上来来往往的竟然大都是妇孺孩童,或者是上了年纪的一些老者。
整个州县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死气。
以上,都是唐小棠昨日在马车里所并未注意到的。
“小玉哥哥,这扶风县,真的好奇怪啊……”
唐小棠凑近谢瑾白的耳畔,低声地道。
“土地贫瘠,百姓大都食不果腹。县府年年催收,征调壮丁,部分男子入山当起了匪寇,如此,扶风县自是阴盛阳衰,男丁不足。”
谢瑾白淡声解释道。
“这个现状,会改变的。”
谢瑾白转过头看他。
唐小棠仰起脸,灿然一笑,“因为现在不一样了呀!小玉哥哥来了,扶风县的现状一,一定会得以改,改变的,对不?”
谢瑾白一怔。
他此次之所以向朝廷主动要求前来扶风县赴任,只为除去严虎这个日后害他兄长性命之人。
前世,季云卿之所以后面会对他,对傅家下手,便是因为兄长殁后,手中的兵权便被季云卿收了回去。
傅家手中再无兵权,季云卿自是再无后顾之忧。
重生而回,他自是要未雨绸缪,首要之重便是不能让兄长出事,如此严虎也便非除不可。
说到底,主动赴任也好,将会竭力剿匪也好,是出于一片私心。
至于这里百姓会过得如何,他却是并未如何想过。
须臾,谢瑾白勾唇浅笑,“嗯,棠儿说得对,一切都会改变的。”
扶风县街上的年轻男子本就不多,加之谢瑾白同唐小棠相貌又太过惹眼,还是生面孔,两人就这么逛街的功夫,一路上也不知道多少人频频回头朝他们张顾。
谢瑾白对周遭投注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
唐小棠却是没他这般坦然,老不大自在的,不过又一想,除非他在扶风县日日都待在衙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然迟早要上街来的么。
如此一想,多少也便释怀了,只好借由看着两边的商铺,摊位,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还当真被他看上了一样东西!
唐小棠看上的是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乍一看并不扎眼,还有些陈旧,刀柄上的花纹图形却是十分特殊,状似莲叶,却又不是莲叶,状似莲花,花瓣却又比莲花要冷艳一些,是唐小棠此前从未见过的花纹图案。
唐小棠几乎一眼就喜欢了这把匕首。
他在该摊位前蹲了下来,握住刀柄,抽出匕首,霎时间,玄铁寒光逼人,摄人心魂。
是一把好刀!
那摊主堆着笑,凑过脸来,“这位小公子好眼力。此把匕首名为‘乌啼’,乃是旧时南桑之物,因缘际会,流入我东启。公子请看,这把匕首手柄上刻有旧国南桑传闻中的国花‘冰魄’,剑鞘之上还雕刻有繁复的南桑咒文,刀刃更是由南桑玄铁锻造,削铁如泥,削发如尘,实是不可多得的上乘匕首!
而且,旁的不说。咱们扶风这样的地方,公子又长得这般俊俏,可不是得买一把匕首防身呢么。公子您说,是不是?”
唐小棠:“……”
这扶风县是有多不安全?
谢瑾适时地开口问道,“在下同家弟打算前去牧州省亲,途径贵地。听闻此地时有貌美公子失踪,可确有其事?”
那摊主脸上笑意顿时一敛,压低了嗓子道,“确是隔三差五,便有男子失踪。失踪的倒也不尽然尽是些年轻貌美的公子,但是大都岁数不大倒是真的。哎。原本近年来土地收成本就可怜,加之盗匪肆虐,过往客商除非必要,否则宁可绕路,也不愿途径咱们扶风。现在城里又出这档子事,这日子真是……”
那摊主说到最后,便是连眼眶都红了。
扶风百姓生活之艰可见一斑。
“这匕首,二位公子可要啊?”
摊主到底不过是个买卖人,感叹不到几句,话题又回到了唐小棠手中的这把“乌啼”。
说到底,叹气也好,难过也罢,这日子不得照旧不是?
唐小棠原先确是很喜欢这把匕首,当然,他现在也很喜欢,只是因为听了摊主这一席话,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最后,谢瑾白还是掏钱,买下了这把“乌啼”。
是不是旧国南桑之物他也瞧不出,上面咒文确非东启文字,只是南桑早已为阮凌国所灭,他也未曾同南桑之人打过交道,匕首上所刻之咒文是否为桑之文字,他自是也不认得,倒是刀刃锋利,瞧着却是不错。
店家说得对,扶风县这样的地方,买把匕首防身确是必要。
“怎,怎么真就买,买下了啊?十两银子,也太,太贵了!”
距离那个摊位有些距离之后,唐小棠皱着眉头道。
小玉哥哥一月的俸禄才多少?
而且什么“乌啼”,“鸟啼”的,他以前也从未听说过呀。
两人这时来到一个巷口,没什么人,谢瑾白便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宠溺地笑了笑,“不过十两银子,买棠儿的喜欢,值当。”
唐小棠原本还在替谢瑾白心疼那花出去的十两银子,闻言,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唐小棠扬起的唇角,在谢瑾白带他去书墨斋的时候,顿时消散无踪。
不,不会吧?
不会是他想得那,那样吧?
谢瑾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唇角噙着暖阳般和煦的笑意,“棠儿去选选看,挑一副中意的笔墨纸砚。”
唐小棠:“我不……”
他不想要什么笔墨纸砚!
他不要习字!
“写一手风骨清隽的书法,亦会令批卷者对考生加分,反之,不管你文章做得多精妙,我敢断言,以你现在的字,便是考到头发花白,亦无济于事。”
唐小棠:“……”
扎心了。
谢瑾白也是在同萧吟通信过程中了解到,小果儿努力奋进,想要考取功名一事。
官场污浊。
私心里,谢瑾白自是想要小果儿当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公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