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弯了弯唇。
里头再次开始审案,唐小棠也便没再说话,开始全神贯注全在堂上之人的身上。
待众人安静下来,谢瑾白目光落在朱延鹏的身上,“朱延鹏,你言你怀疑赵小锐已经不在人世了,且杀人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生身父亲赵青松,你可有何证据?”
“小生并无,并无任何确凿证据。只是,大人,小生曾不止一次,亲眼瞧见赵青松对赵兄责骂异常严厉,言语更是……更是不堪入耳。其父赵青松对赵兄不满由来已久。大人若是不信,可传唤赵家邻里,一问便知。小生怀疑,怀疑赵青松乃是失手,失手打杀了赵兄,却只谎称儿子失踪,赵兄,赵兄定然是已遭不测……”
说到最后,自上堂以来便表现得十分冷静的朱延鹏此时终于露出哀伤的神情,一双眼睛更是彤红彤红。
被指认为杀儿赵青松跳将起来,“好,好你个小畜生!分明,分明是,分明是你带坏吾儿,意图染指……染指吾儿!我知晓了!
定然是,定然是你意图诱哄吾儿同你欢好,吾儿不肯,故而你便杀害了他,却反诬老夫弑子!你个黑心肠的小畜生,原本老夫念在东家份上,不欲,不欲抖出你的兽行!你如今,你如今竟倒打一把,恶人先告状!看老夫不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说罢,脱下脚上乌靴,抬手就朝朱延鹏脑袋上打去。
“我没有!我从未赵兄动过手!”
“住手!”
堂上谢瑾白低喝一声,当即有两名身材魁梧的衙役上前将两人拉开。
尽管如此,朱延鹏还是在衙役赶来之前,脑袋挨了好几下,身上发髻都乱了,颇为狼狈。
谢瑾白神色严厉地看向赵青松,“赵青松。公堂之上,容不得你放肆,若是你今日再作出藐视公堂之举,休怪本县不客气。”
赵青松被衙役强行拉开,气喘吁吁地跪坐于地上,目光仍是凶狠地瞪着朱延鹏,似是恨不得将其血肉咬下。
等到现场再次安静下来,谢瑾白这才看着赵青松问道,“赵青松,朱延鹏言你平日有打骂儿子之举动,可有此事?”
赵青松梗着脖子,“那是老……那是老夫的儿子,老夫还打骂不得么?”
打骂儿子东启固然没有追究其责任的律法,但若是打骂成了错手的打杀,则全然是另外一回事了。
谢瑾白并未因为赵青松无礼的质问而面露任何不悦,他只淡淡地问道,“如此,你方才指控朱延鹏意图染指令郎,又是何意?”
赵青松面色陡然一变。
他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脸上交错出现羞恼、厌恶等表情,便是颊边肌肉亦控制不住地抽动。
何秀莲亦是呆呆地望向丈夫,脸色苍白地问道,“相,相公,你,你方才,说,说什么?”
什么意图染指锐儿?
锐儿同少东家可都是儿郎啊!
“我没有。我方才什么都没说。县令大人您听岔了。”
那赵青松黑着张脸,硬邦邦地道。
赵青松此言一处,大堂外围观的百姓可谓是炸开了锅。
“这赵父是怎么回事啊?可是他自己说的呀,说这位儒生企图染指他儿子什么的,如何说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了?”
“定然是那赵小锐同这名儒生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了。要不然他可以推翻方才的言论呢?想必是心虚了。”
“所以,那赵小锐到底是失踪了,还是当真遇害了呀?凶手会是这儒生么?”
百姓们就在大堂外围着,堂上之人其实能够将百姓们的议论声听得一清二楚。
谢瑾白此时也在围观的百姓当中瞧见唐小棠同萧子舒两人。
他的眉眼淡淡扫过二人,目光落在赵青松身上时,视线陡然转冷,“赵青松,你可都听见了?若是不想要上邢,本县劝你最好如实招来。”
“招来!”
“招来!”
边上两班衙役是戳着手中的长板子,威严地喊着要赵青松如实招来。
“赵青松,你还不如实招来?”
谢瑾白低喝。
那赵青松本就因为方才衙役的催逼心神不宁,谢瑾白突然扬声,他当即吓得跌坐在地上,嘴里道,“我说,我说。”
赵青松这才将自己在别庄里,如何曾不小心撞见朱延鹏同儿子拉拉扯扯,儿子更是脸红将其推开,其又追上去纠缠不清,以及有一回亲眼瞧见两人衣衫不整地齐齐从阁楼上一起下来的场景给说了一遍。
何秀莲错愕万分,只是碍于先前已被谢瑾白警告过,此时唇瓣颤抖着,未敢再未经允许便插话,只错愕万分地盯着丈夫。
赵青松头一低,“大人,以上,便,便是全部了。”
在扶风县这样的小地方,两个男子若是搞在一处,可是要被鄙夷同唾骂的。
底下百姓又是一阵切切嘈杂。
谢瑾白看向朱延鹏,“赵青松所说可是实情?你是否同那赵小锐有超乎同窗之情?”
朱延鹏则是一脸错愕,“小生同赵兄从未有超过同窗之情,何曾——”
“是了。大人,小生因不止一次见到赵兄挨其父拳脚,故而在一次回城郊别庄小住时,曾给赵兄带过伤药。赵兄坚持不肯受。也许,便是这样,造成赵父之误会。
至于赵父口中所谓衣衫不整地从阁楼出来,小人则实是想不起来。小生同赵兄一直清清白白,还望大人明鉴!”
赵青松同朱延鹏各执一词。
案件审理到此处,似乎陷入了僵局。
由于不管是赵青松指控朱延鹏弑子,还是赵青松反控朱延鹏因引诱他儿子不成,故而怒而杀人,双方均缺乏关键性证据。
由于现在赵小锐依然不知这所踪,且生死未知,尚不知朱延鹏、赵青松二人是否有谋杀嫌疑,因此谢瑾白便让赵青松、何秀莲夫妻二人以及朱延鹏均先行回去,但是不许三人离开扶风县境内。
案子则因为尚存诸多疑点,尚需时日调查,待调查清楚后酌日再审。
谢瑾白宣布先行退堂。
谢瑾白一言未发地在葛洲的陪同下退了堂,回到后堂仅一条走廊之隔的休息间。
衙门卫卒端上刚沏的茶水,之后便出去了。
谢瑾白坐在休息室的圆桌前喝茶,同时命葛洲将最近一次侍从的那起少年失踪案的卷宗,以及近三年来失踪的少年的卷宗悉数拿给他。
葛洲提前便料到,新知县上任,定然是要审理这几起少年失踪案的,因此早早便将卷宗统一收在一处。
喊来卫卒帮忙,葛洲前去隔壁书阁,将最新的,以及历年少年失踪的卷宗悉数取来。
两名书吏此时走进休息间,将大堂上写好的供词,呈上给谢瑾白看。
不一会儿,葛洲同卫卒也抱来卷宗。
谢瑾白命两名隶书同卫卒先行出去,只留了葛洲以方便根据案宗上标注的日期,取来最新一次少年失踪案件的卷宗,一面喝茶,一面翻阅。
谢瑾白反复对比书吏呈上的供词,以及手边这起最新的少年失踪案的卷宗,得出结论道,“这起最近一次的少年失踪案同赵小锐这次不同,二者应该并不无关联性。”
闻言,葛洲吃了一惊,“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疑点?”
“小玉哥哥,你猜我方才在外头都瞧见什……”
唐小棠从外头卫卒那里得知,谢瑾白人在休息间,他想也不想地走了进来,见葛主簿也在,当即有些犹豫地道,“我,我是不是打,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过来。”
谢瑾白放下手中宗卷,朝唐小棠招了招手,“可是打听到了什么?”
葛洲惊讶地注意到,这位方才还眉眼冷然的知县大人,在唐小公子进来时,眉眼便瞬间柔和了下来,如春雪消融,又似变回了他昨日印象中那个翩然世家公子的模样。
唐小棠走过去,在谢瑾白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乌眸瞪圆,“小,小玉哥哥怎么知道我是去打,打听,案情去了?”
前世,谢瑾白曾奉命同唐棠一起办过案子,可是深深领教过小唐大人刨根问题的精神。
所谓江山易改,一个人的本性在少年时期往往已经形成。
小唐大人有着对追求真相异乎常人的执着,如今的棠儿自是也不会例外。
谢瑾白倒了杯茶,递过去,唇角勾笑,“直觉。”
唐小棠方才在外面站了半天,也渴了,他在谢瑾白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喝完手中的茶,一五一十地将方才退堂后,赵青松在衙门外不远处,如何不顾众人的阻挠,揪住朱延鹏的领子就打,以及那朱延鹏毫不客气地挥拳回去,最后又被闻讯赶来的衙役给强行的全过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那赵青松是真的凶,瞧着挺瘦弱的,打起人来力道一点不小。若是赵,赵小锐失踪前,他一直都有打,打儿子的习惯,结果一不小心错手将儿子给打杀了。我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那个朱延鹏感觉好像也有点问题,如果只是同窗,他对那赵小锐的失踪又显得过分在意了些……”
小结巴一说到兴奋的地方,倒是不结巴了,乌眸灵动,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