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再吩咐膳房备些膳食。”那人一向用的清淡,前朝大宴上的酒菜色浓味重荤腥太过,只怕是碰都不会碰,这时候不管离没离席,只怕都是饿着的。
“哎,奴才这就吩咐去。”
听着小主子这样的吩咐,云德心中五味俱全,明知走到这一步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可是真的瞧见这一幕,他心里还是难受。
他实在不知道,将来他去了下边儿,该怎么给王爷和王妃交代,云家唯一的血脉,竟然会进了宫,成了天家之妻……
“德叔,咱们去暖阁坐坐。”吩咐完福全,云恸转过头来对云德道。
云德点头应了,跟着起身去暖阁小坐。
两人方坐定,福全便奉上茶水瓜果,看两人还有话要叙,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见人退下后,云德才压低了声儿道,“主子,青鸾让老奴给您递话儿,他想见您一面。”
云恸垂下眸子,手指轻轻摩擦着手中的杯沿,他回京之前,青鸾回了族中,他本以为很快就能返回西北,便让青鸾回西北待命,不承想,他会被这般困于京中。
青鸾是云家暗部势力的首领,协助旬叔统领铁玄军,性子火爆,要是知晓他被那人困于皇庭,只怕是决计不会顾忌任何后果,闹起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救了青鸾的命,青鸾认他为主,但是他们之间的情分更多的不像主仆,而是朋友。
他现在出不了宫,那人也离不了他丈远,要如何见他?而且以他如今的处境,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见他。
见他犹豫,云德叹了一口气,“主子,如若以后就这般安顿下来,您也不可能一辈子对他避而不见,他是您的暗卫,离了您身旁大半年已然是极限。”
“再等等吧。”云恸摇头。
“主子……”
“玄氏家主的身份至今不明,暂且缓一缓吧。”那压在心中的大石迟迟落不了地,云家如今的处境不甚明朗,不是简单的退一步或者进一步就能拨云见日的。
“主子,您放宽心,云家自保的能力尚且不是问题,实在不行,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们行事这般顾前顾后,不过是不愿走到最后那一步,可若是玄氏逼人太甚,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这般坐以待毙!
“德叔,如若真的愿意鱼死网破,我此刻应身在西北大营而不是这皇庭深苑。”云家背负这保家卫国的重责大任,他的先祖为了这大胤的江山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无数,他的父亲甚至都没能见着他出世便为国捐躯,他若覆了这天下,引来战火荼毒百姓,将来他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主子……”
“云家的家训还是你们教予我的,云家不能覆灭在我手中,这大胤江山更不能。”
云德张张嘴,到底是无言以对,这个死心眼儿的小主子,打小就认死理儿,想要劝他‘你不仁我不义’只怕是难如登天。
可就是这认死理儿的小主子,十三岁便获得云家上下的一致认主,掌了云家明暗两部的全部势力。而先代云王却是直到战死的那年,才刚刚掌握云家最大的那张底牌——铁玄军!
但也仅仅是掌握,而不是完全收服。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他是7?家最后的一缕血脉,云家人认主,从来不是因为身份和血脉,即便他们身为云家最忠实的部下。
*
玄湛刚端上碗用了两口,福全派的人就来了。
全安一听是小主子派来的,把人往外间一拦,睁着眼说瞎话,“你去回殿下,陛下还未用膳。”
小太监得了话,忙打了个千儿,转身就往太极殿去回话。
全安把人一打发,笑眯眯的转身进了御书房。
“陛下,殿下着人来请您回宫用膳,奴才自作主张,让人回话说您还尚未用膳。”
正用着的皇帝陛下一听,顿时龙心大悦,将手中的碗一撂,二话不说,直接起身走人,“起驾回宫。”
“哎。”主仆俩配合得默契十足,“陛下起驾!”
主仆俩说了小片刻,福全派去前边儿询问的小太监就回来了。一听,皇帝陛下已经离了太和殿的大宴,人在御书房,且尚未用膳,福全立马儿忙得人仰马翻的开始备膳。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半刻也耽误不得,务必要陛下一回宫就能用膳。
云恸倒是没动,只是看着福全忙得团团转,也偶尔出声提点两句。
云德见状,也没了待下去的心思,皇帝回宫来,他和主子估计也没法儿好好说话,当即起身“主子,时辰不早了,青鸾和云旬还在府中候着,奴才这就先出宫去了。”
宫中不宿外男是铁律,之前主子小产,他都是宿在外间的,但那毕竟是特例,如今看这模样,小主子和皇帝定然是化了心中的疙瘩和好了,他哪里还方便宿在外间?
略一思索,云恸便颔首,这宫中不比别处,“好,那我让福公公送你出宫,见了旬叔和青鸾,替我给他们带声问候。”
“是,老奴记下了。”
“告诉青鸾,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允他来见我。”
“是。那老奴就先出宫了,待过些日子,老奴再来看您。”
云恸点点头,惦记着身在雍州治灾的云九和雍州受灾的百姓,“京中如若无事,德叔你还是前往雍州去帮衬九叔一把,临冬前夕,雍州事务只怕繁重。尽早安顿好受灾的百姓,以免寒冬来临之际他们还流离失所,连个遮风避雨之处都没有。”
想起临走前雍州的情形,心中顿时沉重,云德郑重的颔首,“哎,奴才明日一早便前往雍州去,尽量安顿好受灾的百姓,实在不行,老奴把青鸾那小子也揪去。”
云恸失笑,“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将青鸾也一并带去雍州吧,九叔需要的人手只怕是多多益善。”
起初,那人将九叔罚往雍州治灾,他还有些介怀,但事后一想,却不得不感慨那人的英明,朝中朝务繁忙,有能力有魄力将这治灾的差事办理得妥当的都无法抽身,能去的又让人担忧无法担此重任,九叔身怀治世之才,他不愿出仕不愿做官,如若不是他心甘情愿,即便那人拿他的身家性命相要挟,只怕九叔也是不愿就范的。
雍州水灾,受灾的全是无辜百姓,九叔一言不发便认了那人的处置,前往雍州治灾,只怕更多的不是屈于皇威,而是因为那些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
“哎,那奴才就直接给青鸾那小子说,让他去雍州是您的意思。”
“好。”
絮絮叨叨又说了片刻,眼看着再不走就要撞上回宫的皇帝,云德才匆匆跟着福全出了太极殿离宫。
云德前脚刚走,玄湛后脚就回了宫。
看着携着一身的倦惫踏进殿门的皇帝,云恸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这人这般忙碌,还对他的事儿事无巨细的在意关心,事事以他为先。
他的心不是铁石,会软会酸会疼……
第127章 幼时旧事
看见那人用了一小碗,就搁下了筷子,云恸心里的酸涩更甚。
“陛下……”
听到他唤自己,玄湛忙问,“怎么了?恸儿。”
看着膳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云恸抿了抿唇角,“……您多用一些吧。”忙了一整日,这都错过时辰了,他却只进了少许膳食,长此以往,就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住。
闻言,玄湛先是一怔,随即温柔的笑起来,笑意中的欣喜让人甚至有些难过,“无碍,我已经饱了。”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往暖阁走,“恸儿晚膳用得可好?”
点点头,云恸还惦念着他只用了一小碗,“您在用些吧……”
“无碍,全安备了月饼点心,恸儿可愿陪阿湛哥哥去赏月?”
中秋赏月宴,本该是与后宫嫔妃一起设在御花园的家宴,可是皇帝陛下向来不踏足后宫,不参与什么家宴,更遑论与后宫中那些莺莺燕燕设宴御花园了。
云恸咬晈唇,“陛下,今日是中秋,你该与皇后于御花园设宴……”其他年节宫中有什么惯例他是不知,但是中秋他却是知道的。
他离京之前的那个中秋,因为皇帝年幼,太后作为一宫之主,设宴款待前朝命妇与那些即将在及笄后入主后宫的大家闺秀,他年幼不知事,紧看着他的皇帝打个晃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踪影,等皇帝找到他的时候,他溺水御花园的碧波池,几乎丧命。
后来去了西北,德叔时常念叨,那年的那个中秋,他的差点溺亡,几乎就断绝了云家最后的那点血脉。
他才刚想到当年,头顶就传来皇帝唏嘘的感叹,“自那年中秋,后宫中的中秋宴,我一次也没去。”
略过了他提到的皇后,只想起当年的旧事。
那人的下巴抵着他的发心,轻轻的蹭着,似乎还带着那年的后怕,“你去了西北后,我就让人填了御花园的那口碧波池。”那小小的人儿扑腾在水中的模样,他至今都不敢回想,他也不敢想,当年如果他再晚上片刻赶到,会是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
“填了?”云恸有些诧异,那碧波池是太后最喜的景,这人就这般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