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崇明怔了怔,问道:“土豆这般金贵的东西,陛下当真分文不取吗?”
老汉道:“那可不!咱们陛下,那可是明君啊!”
耿崇明继续往北方走,果然在这一路上又见到不少种土豆的。土豆这东西原来这般好养活,不甚肥沃的土壤也可以种的,再加上价格高,耿崇明一颗农民的心蠢蠢欲动,有点想回陕西凤翔府老家种土豆了。
他对阮娘说:“待我为陛下把这天下都走了一遭,便带你和兰儿回凤翔府种土豆去。”
他把兰儿抱起来,笑道:“往后兰妞妞想吃多少土豆饼都有的。”
耿崇明带着妻女,沿途经过黄河,虽然已是八月份的天气,没甚雨水,上涨的河水却仍迟迟未退。
经过离开封城不远处的黄河支流时,他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只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霎时间鸟雀惊飞,树叶震颤,待那巨响过去,耿崇明连忙循声赶去,还未走到近前,便见几名身着官服之人与工匠模样的男人从隐蔽处迟疑地走了出来,宛如猫了一冬出来觅食的动物一般。
耿崇明赶上前,见到眼前景象,吃了一惊,这大地仿佛是裂开了一道沟渠,沟渠中散落着泥沙碎石,一地方官正催促工匠们,快些把泥沙挖开,听他的话,这里头埋着个人!
耿崇明一听这话,二话不说,跳下去帮忙。挖了片刻,果然处到一片袍服,他连忙叫人,众汉子七手八脚,把泥沙碎石挖开,终于把下头的人弄了出来。
这灰头土脸,满脸血汗泥污之人,正是聂光裕。
他和治水工匠们来这段支流旁,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废渠,在宋之前曾是引黄河水入海的河渠。赵宋之后,黄河改道了十来年,支流不从此处走了,这河渠便无人修缮,渐渐废弃,聂光裕便想把支流与河渠打通,再次把黄河水引入大海之中。
若是征用民夫一点一点挖渠,还不知要挖到什么时候。离京时陛下又特意交代,若是征用了民夫,需得按照一天十钞的价格给人算工钱,这在大楚此前前所未有,聂光裕都惊呆了,暗自盘算着陛下给的钱够他雇多少人挖多久的渠。
聂光裕憋着一口气,非得把黄河治理好了不可,可陛下拨的款子就那么多,时间拖久了,便不够用。聂光裕便想着用□□,把中间这一段河渠炸开。
地方官都劝他慎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成吨的□□堆在河段下头,谁敢去点引线啊?
聂光裕见其他人都不敢动,自告奋勇,去点了引线。
往回跑时确实来不及了,碎石泥沙铺天盖地,把他砸倒。那一瞬间,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我聂光裕,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没有风风光光地回京,那些踩我一脚的人,我要让他们跪在我的脚下痛哭流涕!
耿崇明刚把人弄上来,便有一堆人围上去,抬着聂光裕去找大夫。耿崇明忧心忡忡的,也不知这年轻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好。还有这段河渠,若能打通了,必能造福两岸百姓。
耿崇明把聂光裕这事记载了账册里,带着妻女回了京城。
到京城时已是九月上旬,那些被派出去治理天花的官员和御医们都已经先他一步回京了。
因绝大部分的百姓都种了牛痘,这次防治天花并不算如何艰巨,而且因为有见多识广的御医出马,这次天花病人的死亡率控制在两成以下,只是那些劫后余生的病人,都或多或少在脸上留下了麻子。
经过这些事,大楚的百姓们终于明白了种牛痘是真的能救命,先前那些抗拒种痘的,现在都不敢吭声了;那些曾经暗地里煽动乡亲们反对种痘的,都缩在家里不敢出门;还有些无知的乡民逃避抗拒种痘,现在知道了种牛痘的好处,接二连三找到官府的衙门请求种痘。
卫齐现在算是扬眉吐气了,走路都带风。他所在的衮州离临清极近,临清乃是港口城市,南方的货船沿着运河北上,必然会经过临清,是以在江阴府爆发了天花之后,临清立刻也有了两三名染病的百姓。
卫齐如临大敌,衮州府离临清这般近,他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有疏漏之处,若是让天花传到衮州来,他这大半年的努力可都要功亏一篑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衮州府倒的确有一例染上天花的,不过也就这一例,而且卫齐查问过后,此人是近一个月随亲戚从南方来的,并非衮州本地人。
这人在原户籍地并未种痘,来衮州后又四处走动,便染上了天花。除了这人,衮州府内凡是种过痘的,都安然无恙。
这些日子卫齐听过的夸赞已经快要把耳朵都磨出茧子来,卫齐得意过后,也时常感到后怕,当时若及时阻止齐王散布流言,阻碍种痘,现在这衮州府得死多少人哪?甚至他的家里人都不可能幸免于难!
卫齐闲来无事时,便上山拜了拜佛,无论是谁想出这种牛痘的法子,他都需得好好感谢此人!
于是五天后,身在辽东的方从鉴就收到了这包从衮州寄过来的衣物。
他按了手印,把包裹领走,琢磨着这衣物能对付得了建虏吗?傅少阁不会是在忽悠焦烈威吧?
是的,方从鉴和这杀千刀的傅少阁又碰上面了。
他想不通,自己都已经跑到辽东来当兵了,怎么还能撞着傅少阁?因有武艺在身,几次遭遇建虏小股部队偷袭时,他英勇杀敌,很快得到焦烈威的注意,把他升任为百夫长,关着一百一十二人。上次交战,手底下死了三个,焦烈威于是又给他填补了三人,据说是犯了事,被发配来辽东的。
这三人之一,就是傅少阁。
再次见到傅少阁,方从鉴本有些不自在,虽然他觉得自己向陛下告发傅少阁没有错,可傅少阁到底是他曾经仰慕的人,方从鉴难免有些无地自容,而且他还记着傅少阁让成宽伯来杀他灭口的事,但既然成宽伯没跟来,傅少阁的拳脚功夫是不如他的,他便稍稍放下心来。
而且这傅少阁坦坦荡荡,对方从鉴的不告而别,甚至是向皇上告密,他都无所谓似的。方从鉴装作不认识他,傅少阁便也不跟他套近乎,交代他做什么,便老实照做。
但方从鉴知道,傅少阁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方从鉴刚来时,因是新兵蛋子,常受欺负。甚至还有人半夜摸他的床,方从鉴把这帮人打了一顿,才没人敢欺负他。傅少阁初来乍到,相貌又极为出众,看起来也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便有贼心不死的兵油子想占他便宜,结果没多久,这人就死了。
从此以后,兵营里没人敢惹傅少阁,众人都离他远远的。可傅少阁压根不在乎,仍旧是每天做好自己的事,便躺在卫所里休息。
近来庄稼快成熟了——辽东地区的庄稼成熟时间较南方晚些,正值夏秋时节,庄稼一熟,建虏便蠢蠢欲动,几次派小股人马偷袭。焦烈威还记着,建虏曾向大楚来函,要求大楚赔款两百万两白银,并以大凌河为界,来函中称:“若不许,夏秋必有动。”
这段时间建虏常派骑兵前来试探,说不定便是在谋划南下,焦烈威作为关锦总督,怎能不发愁。
不过,就在前阵子,傅少阁向焦烈威献出一计,可用天花对付建虏,今日,方从鉴便收到了这包从衮州急递来的衣物。
方从鉴把包裹交给傅少阁,问他:“你到底要怎么做?可别没搞下建虏,反倒把咱们自己人坑了。”
傅少阁道:“咱们军中的人都种了牛痘,不必担心。”
他在地上铺了布单,解开包裹,把那脏污的衣物抖了抖,衣服内的痘痂等碎屑便落在了布单上。傅少阁把碎屑收集起来,装入小瓶之中。
方从鉴蹲在地上,问道:“这真的有用?”
傅少阁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把瓶子收好,说:“方百户,今夜我便要行动,需得派个人接应我。”
“你要去何处?”
“盛京。”
盛京,是建虏的都城。
方从鉴抽了个冷子,想了想:“我陪你去。”
方从鉴懂傅少阁的心思。盛京是都城,人多,利于天花传播,再加上那地方不少达官贵人,还有降金后被重用的文臣,若能在他们身上试刀,可比随便找个女真人下毒有用得多。
他需得跟着傅少阁一起去,一来他手底下没有比自己武功更好的,二来他还得盯着傅少阁,防着这人逃跑。
方从鉴向千户长报备过,当天夜里便跟傅少阁一起策马往盛京方向赶。过了大凌河,西平堡,气温逐渐降了下来,夜里两人点了篝火,各自睡下,早晨醒来时却是时常抱在一处。
过了西平堡的地界,两人便换做女真人打扮,进了盛京。傅少阁私下里问方从鉴:“方百户,咱们这第一个试刀之人,从谁下手?”
方从鉴取笑他:“怎么,我说从那阿巴赫下手,你便当真能给他下毒不成?”
阿巴赫乃是努尔哈兰的继承人,现在的大金首领。
傅少阁微笑道:“愿意一试。”
入了盛京,两人找了住的地方,白天傅少阁出去转悠一圈,便弄了张盛京的地图回来。晚上方从鉴就见他点了灯,正以阿巴赫的府邸为中心,研究行动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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