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楼张口欲阻止,却发现十殿下走得飞快,须臾间便同自己拉开了距离。十殿下靴上的绒球又开始左右晃悠,孟楼盯着绒球愣了一瞬,还是牵上了马匹,匆匆跟上了前面的十殿下。
赵凤徽其实在京中很少饮酒,平日五哥看得紧,只能趁出宫赴宴时过过酒瘾。孟楼紧蹙着眉头,跟着十殿下在一家酒肆的二楼雅间内坐下了。
赵凤徽点了两碗热酒,半两牦肉,捧着店小二送上来的手炉,心满意足地瘫在了椅垫上:“还是屋内舒服。”
他歪过头瞥了眼立在身后的孟楼:“还站着干嘛?坐下来陪我喝酒啊。”
孟楼嘴角僵了僵,终是不敢忤逆十殿下的意思,走到案几对面,慢慢坐下了。
大帅和翟副帅对自己一向放心,不知俩老人家若是听说自己今日带着十殿下午夜纵酒,心中又该如何做想。
可是眼前这位大芙最尊贵的少年,清亮的眸子中带着十足的欣喜。四处东看看,西瞧瞧,什么都觉得新鲜。许是盼这一刻盼了许久。
他不愿扫了他的兴。
小二上齐酒菜后便退出了雅间,整座雅间内只剩下他与十殿下二人。孟楼还未来得及起身,十殿下便先斟满了酒,递入了他的手中:“来,孟兄,我俩今日不醉不归!”
少年白皙的指尖掠过他的掌心,带着一丝寒冬的冰凉。孟楼怔了怔,却见十殿下挽起袖口,仰起头便将手中热酒一饮而尽。
赵凤徽满意地咂咂嘴,见到对面的孟楼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放下杯盏,乐呵呵道:“盯着我看干嘛?”
孟楼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开了口:“殿下与皇上长得很像。”
赵凤徽哈哈大笑,忍不住打了个嗝:“是吗?人人都觉得我,嗝——与五哥相像——”
然而性子却是完全不同的。孟楼在心里默默想。
八岁那年,胡人率军攻进了关内。孟楼一家六口从北境南下,逃入北直隶避难。他在半途与父母走散,小妹又被沿途的暴民生生掳了去。他上前想夺回小妹,却被众人连踢带打,丢进了路边的泥水沟中。爷爷将他了捞回来,带着他连夜逃到了兴陇城外。
兴陇城杜绝流民入城,城外水粮断绝,爷爷躺在草垛上奄奄一息,只能靠吃树皮过活。
孟楼明白,若是再无进食,爷孙俩便再也撑不过去了。
京城的贵人来了兴陇,他不顾死活,扑上前抱住了贵人的靴子,恳求贵人赏自己一些吃食。贵人虽并未立即应允,几日后却送来了成车的粮食,将他和爷爷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孟楼活下来了。
他做梦都想要报恩,却再也没能等来那个貌若谪仙般的贵人。
后来,京中又来了个大人,听官府的人说,这是个比贵人还要厉害的大官。大人交给自己一枚令牌,说那位救了自己的贵人如今有难,若想要报恩,长大后便持着令牌去找镇北军,为国效忠。
长到十三岁,爷爷辞世。孟楼收起简陋的小包袱,手中攥着那位大人给的令牌,敲响了镇北府的大门。
“皇上和那位闻大人,”陛下身旁坐着的那位白衣公子,和回忆中那道清风霁月的身影渐渐重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说仙子?”赵凤徽眯了眯眼,面上已隐隐染了红。
孟楼见十殿下已有些微醺,正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要起身,匆忙站起身,将半醉的十殿下扶稳了。他推开雅间大门,搀扶着十殿下便欲下楼。
二楼靠窗处坐着两名客人,小二正围着两人忙前顾后。小二见孟楼扶着赵凤徽走了出来,忙上前道:“这位公子,需要搭把手么?”
两名客人正在谈事,听到小二出声,视线好奇地朝雅间的方向投了过来。见是两个喝醉的年轻人,便又收回了目光,继续谈着自己的事。
孟楼察觉到十殿下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即便被十殿下一把推开了。
“我,呕……”赵凤徽捂住嘴巴,又折回雅间去了。
孟楼朝满脸担忧的店小二摆了摆手,又在小二手心塞了些碎银,示意无事,才跟着赵凤徽返回了雅间。
赵凤徽倏地将门合上了。
孟楼看着坐回椅中,面色如常的十殿下:“?”
十殿下脸上绯红顷刻间消褪了个干净,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孟兄,你可有看到靠窗坐着的那二人?”赵凤徽低声问他。
孟楼方才的注意力全在醉酒的赵凤徽身上,并未留意另外二人:“属下并未看仔细……其中一名,是胡人?”
赵凤徽凑近了他的耳畔:“那胡人耳后有溃烂之状,可另外那名中原人并无异样。”
赵凤徽心中微沉,若依乌娘子所言,那这名胡商便是携带清腐灵的施毒之人。他约这中原商贾在此处见面,恐怕就是为了在商贾身上种下毒引。
孟楼仍是满脸不解:“所以?”
赵凤徽敲了敲脑袋,只当自己喝酒喝傻了。议事堂所议皆是机密之事,孟楼不过是府中一名亲卫,自然不知邪毒一事。
孟楼见十殿下面色变化莫测,不知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片刻后,他听十殿下正色道:“孟兄,翟伯父派你来保护我,定是十分相信你的身手。”
孟楼:“??”
“靠窗的那个胡人,你若上前偷袭,有几分胜算?”
“……九分。”
孟楼眉心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赵凤徽一拍孟楼的肩,“去把那人绑了,带回镇北府,本小王重重有赏。”
孟楼:“……”
*****
丑时刚过,议事堂散了席,将领们纷纷出了府,泾阳霖也已在后院歇下。
昏暗烛光在镂空的窗栏前随风摇曳,映出两道同榻相依的修长身影。
赵凤辞抚开身边人的鬓边发丝,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轻吻。闻雪朝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闭着眼睛侧转过身子,抱住了赵凤辞的后腰。
温热的手指扣在自己的背上,带着软软麻麻的触感。
赵凤辞的呼吸遽然粗重了些,他低头看着怀中沉眠之人,蹭了蹭他的鼻尖。
闻雪朝只觉鼻尖微痒,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眼。
一抬头便看到了赵凤辞在黑暗中晶亮的双眼,正在热烈而幽深的注视着自己。
闻雪朝本想缓缓坐起身,却在起身的瞬间,停住了动作,耳垂倏地红了一道。
赵凤辞又有反应了。
“雪朝——”赵凤辞扣住了他的腰,不让他起身。
“不行。”闻雪朝斩钉截铁道,“凤徽还没回府,你倒是不着急。”
“带他出去那小子身手与朕不相上下,倒是不必担心。”赵凤辞说,“今晚就一回。”“不行——唔——”闻雪朝刚出声,便被赵凤辞揽过了腰。
细细绵绵的吻落在他的身上,眼前的帝王卸下了往日冷峻,低低地笑了起来。
“轰隆——”
一阵巨大的破门声从镇北府正门前传来,似是有人正在府门前争执打斗,半晌后又恢复了宁静。
回廊里的灯笼都挑亮了起来,府中熙熙攘攘,皆是嘈杂的人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几道身影跪在了门外。
赵凤辞缓缓从榻上起身,一双幽怨的冷眸定定看着院门外的方向。
“何事?”赵凤辞冷冷道。
门外人忐忑万分,声音都在发着颤:“启禀,启禀陛下!”
“十殿下将延曲商会的领事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赵凤辞:谁爱养弟弟谁养,反正我不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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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最高楼【十八】
赵凤徽实在嫌那胡人吵闹, 不知他在叽叽喳喳嚷着什么鸟语,努嘴示意孟楼,让他寻了块破布, 随意堵住了胡人的嘴。
壮硕的中年男子躺在正堂中央, 手脚被麻绳绑得严严实实,轻易挣脱不得。
赵凤徽问旁边的副将:“五哥可来了?”
副将看着地上挣扎不休的延曲人,禁不住拭了把额角的汗:“末将已差人前去禀报陛下。”
赵凤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用胳膊枕着头, 靠在交椅上打了几个哈欠。
堂外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孟楼看到十殿下耳尖动了动,倏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五哥!”
皇上大步走进了堂内,冷冷扫了眼躺在地上的胡人,对十殿下道:“你绑的?”
听皇兄提及此事,赵凤徽顷刻间来了精神, 一把拉住了孟楼的手腕, 将他带到了赵凤辞的跟前:“五哥,此事还要多亏了孟楼。那胡人连弯刀都掏出来了, 幸好被孟楼一掌劈晕了过去。”
孟楼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眼看就要下跪行礼,却被皇上拦了下来。
“办得不错。”赵凤辞对他道,随即转身敲了下十殿下的后脑勺:“尽是胡闹!”
十殿下缩了缩脖子, 瞬间乖巧地像只羊羔。
从孟楼站立的方位,恰巧能看到十殿下掩在鬓发下的泛红耳垂。看来十殿下酒劲还没消,这时恐怕是担忧被陛下察觉,仍在强装着没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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